殷管家連忙舀了一勺老鴨湯,将雕刻精緻的白玉瓷碗放在鄭暮商面前。
“大人,孟小姐心裡是挂念您的,隻是這十一年之别難免疏離啊”
“您回府還滴水未進,先喝點熱湯吧”
鄭暮商按了按額角微微歎氣,這麼多年,他一直派暗衛護着阿餘,隻是這十年的空缺,往後也很難撫平了。
“怕就怕我護不了阿餘一世”
殷管家聞言大駭,撲通跪地:
“大人!”
殷世忠本是孟府的家仆,當年之事,他大多也是知道的,在孟皇後還是靜姝小姐時,鄭大人常來孟府,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靜姝小姐的如意郎君是鄭暮商,可是不知怎的,先帝下旨納靜姝小姐為昭儀,這以後,二人前朝後宮,相離漸遠。
“殷叔,來扶我一把”
再看眼前的鄭暮商,已不再是翩翩少年郎,昔日的清俊已被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憔悴替代,多了幾分深重沉靜的心事。
“大人,可是腰上疼得厲害?”
隻見鄭暮商閉着眼,緩緩搖了搖頭,班師回朝之前,林方找過一個江湖名醫來為他診治,那郎中曾說,他的腰傷要是傷在别處倒還有些古法子可以一試,隻是他的傷處并非草藥能醫,雖皮肉可愈,然脊骨之創不可逆,如若不好生将養,往後會日漸行走困難。
“莫要說與阿餘聽”
倒也不是怕寸步難行,隻是他征戰多年,仍有許多事未安排妥當,萬一真的到了那個境地,想做的,便力不從心了。
而孟清月卻因自己的一時任性,懊惱不已。
“畫竹,我…是不是誤會大人了”
“小姐,大人想盡法子讨你歡喜,别賭氣了”
龍井茶早已泡好,少女在屋外踟蹰,哪知背後傳來那個沉郁溫厚的聲音,隻見鄭暮商背着雙手,緩緩踱步而來。
“遲遲等不到阿餘的龍井,我自己來喝”
孟清月一面攙着他在榻上坐好,一面斟茶倒在茶盞中。
小酌一口,回甘清甜,茶溫适宜,心脾舒暢。
當年靜姝也曾這樣為他斟茶,隻是孟清月與她的姑母隻有皮囊格外相似,性格卻是大相徑庭,靜姝性子外柔内剛,卻不喜武藝,而清月既有滿腹詩書的書卷氣,且自幼便跟随武館的教士習武,眉眼間填了幾分女子少有的英氣。
“大人,是阿餘不好…”
孟清月心中納悶,她本是最輕看女子掉眼淚的,可不知怎的,見了他,心底總會湧出好多委屈,化作眼淚一串接着一串地掉。
鄭暮商用袖口替她拭去淚痕,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見了我便有這麼多眼淚?阿餘這麼好的女子,怎麼總說自己不好?”
破涕為笑的清月将隔着衣袖的大手拉住,卻如碰到木刺一般,還未來得及翻過來仔細瞧,那隻手就掙脫了她的手。
“大人,這…”
“從軍之人哪有細皮嫩肉的,阿餘再替我斟滿一盞龍井吧”
他早已不再是當年的鄭暮商了,這副身子,已是新傷舊傷處處皆是,這顆心,也早已放下執念,隻有,眼前的少女,是他唯一放不下的人。
塞外黃沙漫漫,鄭暮商無數次眺望孤煙想象着阿餘長大的模樣,他的阿餘,比畫中美人更珍貴。
征戰沙場,他從未敗過,隻是後來,清月成了他的軟肋,他也心甘情願地一退再退,直到,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