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走邊買着,他們就碰到了熟人——李斯、李由和芈青。
因為看出大王在微服,他們也不敢叫破身份,隻上前行了禮。
扶蘇見他們的随從手裡也不空着,便道:“李由,芈青,你們也買了好多東西啊。”
李由笑道:“給家裡人買些這邊的小東西,公子也是嗎?”
“是啊,回去給孩子們玩的。”扶蘇點點頭,煞有介事道,“我們做兄長的就是都這麼好。”
芈青笑道:“是,全賴公子以身作則。”
扶蘇很痛快地接下了這個玩笑的奉承:“嗯,我就是這麼好。”
嬴政揪了揪長子的耳朵,笑道:“我瞧你是得意忘形不知輕重了。”
扶蘇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看向李斯:“李先生,你們做阿父的都愛欺負兒子嗎?”
李斯……李斯這輩子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個笨嘴拙舌的人,他真不知道怎麼摻和進王家父子的親子玩笑中去。
見李斯不答,扶蘇擡頭看向父親:“阿父,你看,李先生就從來不欺負自己的兒子,三人行,必有我師,你要向李先生學習呀!”
李斯忙笑道:“君上向來最疼公子,我們都看在眼裡,我對小兒,哪裡能及得上君上對公子?”
嬴政敲了敲扶蘇的頭,笑道:“聽到了嗎?瞧瞧别人怎麼說的,沒良心的臭小子,還說為父欺負你!”
扶蘇皺了皺鼻子,道:“好啦,阿父最愛我,阿父沒有欺負我。等會兒,我也給阿父選些土物帶回去,芈青……”他話音一轉,“昌平君想必未到過邯鄲,你也買些土物回去,以表孝心罷。”
芈青道:“多謝公子惦念家父,我已經選好了。”
扶蘇又轉向李由:“李由,你也給李先生了嗎?”
李由懵了一會兒,不是,他爹在這兒呢……
李斯輕咳一聲,道:“公子,他給了。”
芈青亦道:“李由買過了。”
扶蘇笑道:“哦……”
話才開頭,嬴政就道:“不許玩了,馬車來了,扶蘇,咱們走。”
李斯暗暗松了口氣,恭敬道:“君上慢行。”
李由和芈青亦施禮恭送。
扶蘇遺憾地歎息:“我還有一句話沒說呢。”
嬴政将人拎起來放到馬車中,道:“下次再說。”
三人目送馬車遠去,李斯拿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難得見大公子如此天真爛漫。”
李由笑道:“大公子在君上跟前,素來孩子氣。”
“是嗎……”李斯若有所思。
……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但趙姬一路從王後做到太後,她的娘家人卻并未得到太多好處,因為他們沒有跟随趙姬去到秦國。及至後來嫪毐事發,趙姬家人無比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
馬車停下後,嬴政漠然注視着這座曾經保護過他的院子,即便他曾經在此遭受過奚落也遭受過嫌惡,但……他們總歸讓他活了下來——雖然其中緣由僅僅隻是他們怕秦人将來會報複。
宅院的主人以及他們的左鄰右舍很快聽到了動靜,他們戰戰兢兢的過來拜見秦國的貴人,即便在他們的意識中,他們根本不認識這個貴人是誰,也不知道他為何來此。
嬴政并未下車,他垂眸冷漠地注視着宛如蝼蟻般跪在地上的衆人。
這所宅院的四鄰給嬴政留下的就隻有不堪和屈辱的印象了,即便沒有毆打也沒有辱罵,但被母親千叮咛萬囑咐已經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嬴政,僅僅隻是一個眼神,對于兒時的他來說,都是極大的傷害。
忽然,嬴政的袖子被人扯了扯,他轉頭看過去時,尚未收起眼底的冷意,但對方顯然并不害怕。
扶蘇比劃了個手勢,道:“阿父,要……”
二十餘年過去,嬴政一直以為他忘不掉當年所受到的鄙夷欺辱,他以為他一直在耿耿于懷,但……
嬴政按住扶蘇的手,他搖了搖頭。
“哎?”扶蘇眨了眨眼睛,如果能夠讓父親徹底不再在意陳年舊事,他很支持父親要報複的行為,并且生怕父親顧慮他,扶蘇主動提了出來,可沒想到父親竟然拒絕了。
嬴政擡手吩咐道:“回去。”
扶蘇更加疑惑了,他不放心地問道:“阿父……就這麼,就這麼放過他們了?”
嬴政揉了揉扶蘇的頭,輕聲笑道:“邯鄲……是個好地方,寡人不想再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