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是一陣子沉默。
“子玉啊。”
“……嗯?”
蕭子玉聽見對面的人輕輕笑了一下。那道微弱的笑聲,卻讓他臉頰麻了半邊。
“多久回來啊?三年?五年?”
蕭子玉斂下眼皮,模糊地答道:“不知道。看情況。”
“那換個問題吧。還回來麼?”
“也……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啊。”對面的人哂笑了一聲:“别人都說你越來越聰明,我怎麼覺得……你還是這麼……”
“笨。”
蕭子玉嘴角抹開一抹慘笑。
“可能是吧。”說完這話,一點眼淚便順着眼角快速滾下,滑進了他幹燥的唇縫裡。
電話那一頭聽見這頭發緊的聲音,顯然是頓了一下,随後深吸了一口氣,才溫柔地開口道:
“小子玉,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接吻的時候,我跟你說的話嗎?”
蕭子玉咬了咬牙,聽見宋伍别這樣的語氣,他再說不出一句話。宋伍别便幫他答:
“再試一次。”
“再試一次,蕭子玉。再看看我。”
陳舊的記憶被撬起,那些刻骨銘心的話語再次在耳邊響起,眼淚如開閘洪水一般洶湧而出。
宋伍别看不見,蕭子玉痛苦地佝偻下半截身子,猛烈搖着頭,再也無法顧及被對方知道自己在狼狽地落淚一事,直對着電話另一頭痛呼道:
“宋伍别。”
“可不可以不試?可不可以就這樣結束?”
“我想忘記你。能不能讓你從我腦袋裡面滾蛋?!哪怕就消停一天?能不能假設你從沒來過我的人生?”
“宋伍别。”蕭子玉垂着腦袋,害怕引來周圍人的注意,所以極力壓低了自己的聲音,“我不想喜歡男人,我也不想再愛上你。”
“……”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半晌,等到蕭子玉的情緒逐漸平息後,又是一聲無奈短歎。
“蕭子玉,如果你想要聽我的回答,那我會告訴你,不可以。”
蕭子玉微微一怔。
“不可以忘記我。”宋伍别低笑了兩聲,“子玉,我很高興聽見你還願意跟我說這麼多話……我在想,如果你天天都在想我,那你肯定也夢見過我,對吧?”
“………………”
“會是什麼夢呢?我很好奇啊。”
“……不關你事。”
“和我有關的夢,怎麼不關我事?看你突然這麼緊張,是有發生過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嗎?”
“……你做夢去吧。”
“哈哈哈哈哈!子玉,”宋伍别輕松道,“實話實說,我的确夢見過和你上床的事。”
蕭子玉慶幸于提前把手機放遠了一點。他的臉開始燒了。
“子玉。”
“你還要說什麼?”
“當然有。而且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跟你說。如果你願意聽,我可以到那兒去找你,或者等你有空回國的時候——”
“宋伍别。”蕭子玉忽然打斷道。
“嗯?”
這樣不着邊際的暢想讓蕭子玉立馬感覺到了熟悉和危險,于是他再聽不下去,出聲打斷了宋伍别。
而對方,恐怕也不會知道,現在這種憧憬對他而言與撒在舊傷上的毒藥無異。
“要不就這麼算了吧。”蕭子玉出神地盯着地闆,沒頭沒尾地說道,“那些話隻是執念,不是喜歡,也不是愛。”
“我知道。”宋伍别快速地回答道,“但對我來說,也沒什麼區别。”就好像是預感到了收卷時間正在臨近,而他還想往那張紙上多寫點什麼,連寫下的答案也開始顫抖,“蕭子玉——”
“那真好——”
蕭子玉嘴角一彎,強忍着生理上的不适,強迫自己冷靜地說出了這些在重逢之後,他早就想告訴宋伍别的話:
“可我做不到。實不相瞞,我到現在也毫無長進,做不到面對自己的欲望和内心,也做不到去面對你。你一出現在我面前,我會就想到我因為你而産生的多餘感情。我曾經很痛苦,因為想到我們注定會分手而徹夜流淚,流到眼眶發痛,頭腦眩暈。但現在變好了一些。雖然流淚,但也隻流一點淚水,是過去沉睡的靈魂在我身體裡短暫蘇醒,不是現在的我在因你流淚。”
“宋伍别,你的輕松和底氣我永遠也學不會,但我也不會再羨慕你。就當作你再可憐可憐我,遠離我的世界,别再來打擾我。”
“我想試試的不是和你再談一次戀愛,而是沒有你的未來,或許我也能活得幸福和滿足。”
“晚點的飛機已經到了。”
“宋伍别,以前忘記和你說,現在或許也不算遲:”
“祝你平安。然後是保重,最後是永别。”
飛機攀爬至平流層後,蕭子玉才逐漸從剛剛的那場對話中抽回靈魂,将七魂六魄重新安放進疲憊的身體。
被發動機轟鳴聲包裹的漫長夜晚裡,身心湧來的困意開了個好頭。閉上眼睛前,蕭子玉還在遐想九年前的宋伍别坐在飛機裡會是怎樣的心情。後來最後一點念頭也突然消失不見。
還在睡夢中時,飛機中途遭遇氣流,猛烈颠簸了一陣。忽然向下滑墜的那一瞬間,夢中的蕭子玉感覺自己真的掉進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中,失重感令心髒垂漲發癢,四肢失力。不知過了多久,身體上的重量逐漸恢複正常,眼睛并未睜開,卻看見了斜照進室内的大片陽光,暖意溫柔地撲在他臉頰上,他在臂彎中虛起了眼,看見了教室外那顆再熟悉不過的柳樹。
夕陽斜照,微風輕拂,窈窕纖瘦的青翠柳條像畫家筆下輕柔的筆觸。
等待上課鈴響的小憩時刻,難能可貴地感受到陽光與時間的珍貴。
是夢也有沒關系。
是夢才好。
這樣他才能心安理得地想念,徹底沒有後顧之憂地再享受一次那種令他一輩子都難忘的瘋狂愛戀——是第一次,也将會是他人生裡的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