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鏡車駕自廣陵沿黃土官道向東陽縣城行進。
遠遠望去,縣城城牆低矮,如伏牛靜卧,青瓦屋檐間幾縷炊煙袅袅升起。她便吩咐侍從找個茶棚歇腳。
此時正值春耕,官道旁水田裡,數十頂竹笠倒映水中,農人彎腰把翠色秧苗插入如鏡的水田,遠處布谷鳥聲斷斷續續。村童趴在田埂邊,用蘆葦杆逗弄水窪裡的蝌蚪。
這座小城,粗樸裡透着周全,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安甯祥和,堪稱亂世中遠離戰亂的一片淨土。看來,這裡的官員着實用心了。
蓦然,王鏡發現個年輕男子正在稻田裡摸魚。
那人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衫,褲腿卷到膝蓋,弓着腰在泥水裡摸索。
他腳邊的竹簍裡半浮着幾尾銀鱗,發髻松散,垂下的黑發沾了泥星子。
晨霧裡晃動的側臉白得紮眼,眉骨投下的陰影裡嵌着對清亮眼瞳,清隽眉目不似莊稼漢。
那人直起身來,水珠順着胳膊滾落,正撞見王鏡駐足的馬車。
他甩了甩濕漉漉的手,将剛逮住的鲫魚抛進竹簍,眼尾忽地彎起道月牙,沖外鄉人一笑。
這是王鏡與他的初次照面。
誰能料到,第二次碰面竟是在館舍。彼時,他已換了身份,成了東陽縣縣令陳登。
聽聞丹陽郡主下榻自己治下,于情于理都得前來拜會。顯然,兩人都對第一次見面記憶猶新。
他穿着一身靛青色的官袍,腰間懸着青玉蓮花佩,前日散落的黑發此刻規整束在玉冠下,隻眉眼依舊清朗。
“下官陳登拜見郡主,前日稻田裡失禮,實因巡察春耕時瞧見稻花魚肥美。”他擡眼輕笑,和王鏡從前見過的士族都不同。
尋常士族子弟,多是沉迷清談,講究虛禮,眼前這人卻務實得很。
“無妨,那日見你在田間,毫無官架子,倒像個尋常農家子弟。”王鏡眼裡閃過一絲興味。
陳登直起身,神色認真道:“下官身為東陽的父母官,本就該常到田間地頭,了解百姓疾苦,春耕之事關乎民生,半點馬虎不得。”
王鏡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身上打量。
原來他就是陳登。楊夫人提起過他,有意與之議婚,不過看陳登的樣子,估計他自己都不知情,王鏡也沒聲張,隻當一切都不知道。
這樣的人才,比起和他結為姻親,更适合招攬成為自己的下屬,讓他輔助自己,以盡其才。
想着,王鏡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東陽縣在你的治理下,百姓安居樂業,倒真是難得。”
“都是百姓勤勞,下官不過做些分内之事。隻是這亂世之中,想要護住這一方安甯,實屬不易。”陳登十分謙遜,但話語間透着幾分憂慮。
“這天下動蕩,各方勢力紛争不斷,東陽能獨善其身,陳縣令想必費了不少心思。”
“下官不才,隻願能守好這一方百姓,不負朝廷,不負黎民。”
聽聞此言,王鏡不禁由衷地感到敬佩。
“陳縣令心懷百姓,舉措務實,實乃東陽百姓之福。往後若有難處,盡可告知,能幫襯之處,我定不會袖手。”
這番話,說得真誠又帶着幾分豪爽,毫無天潢貴胄高高在上的姿态 ,倒讓陳登頗感意外。
陳登笑道:“郡主豁達明理,實非尋常人可比。你我歲數相仿,若郡主不嫌棄,往後喚我表字元龍便好。”
陳登,陳元龍。
王鏡爽快應下:“好,元龍。我單名一個鏡字,表字照君 。”
陳登當即恭敬行禮,口中輕喚:“照君。”
禮畢,他興緻勃勃地提議:“照君,城郊有處水塘,魚肥景美。不如一同前去釣魚,再到農家吃頓晚飯,嘗嘗鄉野佳肴,一品人間煙火。”
王鏡心中莞爾,不禁感慨,初次見陳登,他在稻田摸魚。這才第二次碰面,他便邀自己去釣魚吃魚。看來他對魚,當真是喜愛至極。
後來,他們當真一道去城郊水塘釣魚。
城郊水塘浮着幾片睡蓮,柳枝垂縧掃過水面,蘆葦叢在東南角圍出天然屏障。
兩人相隔三丈各自抛竿。
王鏡半眯着眼,感受着微風拂面,不禁憶起在長安鄉下莊子時,也曾與賈诩這般一同垂釣。可如今時過境遷,不知故人身在何處?
王鏡輕輕歎了口氣,收回心神,專注地盯着水面。
沒過多久,王鏡便見浮子在水面劃出細密漣漪,竿梢劇烈震顫,旋即猛地彎成新月,銀鱗在粼粼波光裡一閃而過。她趕忙收線,一條銀鯉破水而出。
“今日魚群都在照君那邊呢。”陳登輕聲說道,聲音仿佛是從水底幽幽浮上來的。
他看着滿是羨慕,腳邊魚簍依舊空空如也。
王鏡将銀鯉從魚鈎上取下,放入魚簍,随後再次挂上魚餌抛出釣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