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陵陽足有一月之餘,再推脫着不回怕是有些不大好了,是以燕臨與江詩甯商量,過些時日也該啟程返京了。
此前這一月,燕臨知曉江詩甯還有孩子心性,又喜歡冬日裡一片銀裝素裹的模樣,便領着她到陵陽各處轉了轉,她果然興奮極了。
成婚這些日子,也沒見過她如這般開心,也是值得。
玩得累了,天氣也愈發寒冷起來,江詩甯倒是沒那麼吵着要出門了,燕臨成日裡也無事,二人便縮在舊宅之中。
每日裡沐浴過後,在榻上聊聊趣事,談談心中所想,再不知何時悠悠睡去,一覺到天明。時不時有了閑心,便坐在廊下院中,叫上薛副将一同品茗圍棋,好不暢快。
這便是最好的日子了,安穩無憂,愛人在旁,平平淡淡的,這是最好的日子。
如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平靜,被一個來客打破了。
來人稱是因着辦差路過陵陽,聞知岐侯在此,特來拜訪的。
“葉酥?”
小厮點點頭,卻見燕臨的臉色沉了下來,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登時心虛起來,擡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雖說君侯如同換了個人一般,可那也隻是對夫人,對外人,仍是該如何便如何的。
“叫他進來。”
他坐在原地不動,背對着舊宅的大門。
小厮引着葉酥至了廊下石桌後,他見燕臨披着大氅的背影,沉默了一瞬,但立刻調整了神情,擡手叫小厮下去了。
“岐侯,别來無恙。”
燕臨擡手将熱茶送入喉中,身子一暖,心情好了許多。
他轉過身來,狹長的眼淡漠而疏離,隻是沉沉開口:
“小葉大人才是,别來無恙。”
再看葉酥,一身白衣,與周圍未掃去的落雪一般潔淨,他出塵的氣質如碧落的仙人,讓人深感神聖而不可忽視。
他俊俏,一言一行又不落俗,有個做宰相的父親,自己又曾中狀元郎,而今為四品中書侍郎。年少有為、至今未娶,不愧是上京姑娘人人向往的春閨夢裡人。
葉酥的目光移向燕臨身後,略遠幾寸的石凳上坐着的那女子。
“詩甯妹妹,許久不見,可還好?”
燕臨雙眼微眯,似乎很是不滿。
“我婦大好,不勞小葉大人挂心了。你一外男,直呼他人妻子名諱,可不像飽讀詩書的狀元郎該有的做派。”
葉酥徑直走近去,薛副将為他搬來一個石凳,看似是恭敬着,實則為了他離夫人坐遠些,否則定惹了君侯不快。
燕臨眼中的怒火熊熊,快要忍受不住。他一屆武将,并不屑曲意逢迎,更不喜心口不一那一套,他眼下對面前這個葉酥很是厭煩,他便毫不遮掩。
隻是葉酥是讀書人,說話辦事自是滴水不漏,此刻便無視面前岐侯的不滿,而是認真地對着江詩甯,溫柔地問道:
“一别半年還過,你嫁人,為着避嫌,我不曾親到岐侯府中觀禮,而後外派到了各州郡巡視百官,這便到了冬日了,知曉你跟着岐侯回了陵陽,終于得以一見。”
江詩甯面對這位青梅竹馬的故人,心中百般滋味難以言說。
兒時一同長大,情分自是不淺,外人都道她是要嫁進宰相府的,畢竟這是全天下數一數二的好親事,哪有女子不願之理?就連虞小娘和葉酥也都默認,她是心悅的,歡喜的。
殊不知,她卻隻把葉酥當作最親近的哥哥。
她不曾明說,是因為明白,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小官家不受重視的喪母嫡長女,會不真心戀慕少年大器的宰相獨子,更何況葉酥是真心待她的。
可愛不愛一個人,并不是她能掌控的,她也嘗試過,卻怎麼也無法将葉酥當作心愛的男子。可她明白,自己的婚事今生不可能由着自己做主。
比起随便被父親和齊氏拿一個花花心腸的浪蕩官家子弟打發了,落得個與小妾鬥個你死我活,遭人厭惡的潑婦結果,那時被父親當作讨好的禮物,送給燕臨,已是最好的了。
至于能被陸夫人庇護,而今又得丈夫疼惜,是她當時不敢奢望的。
“葉公子言重了。”
“君侯待我極好,我也敬他、愛他,而今擁有的一切,我很珍惜。”
她對着那一雙秋水般柔和清澈的眼,淡淡地推開,裝作不見他洶湧的思念推動下,滿含着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愛和痛。
“是嗎?”
他竟有些沒規矩地問了這一句,而後自言自語:
“你過得順意,我便放心了。”
燕臨見他這般模樣,心中曾有過一瞬的可憐。
他知曉葉酥的婚事無法全然自己做主,葉平成雖将江鴻章看作同僚友人,也對江詩甯很是滿意,可卻沒到非要她進門不可的地步,更何況江詩甯與江晗甯都是江氏之女,嫁了誰來,與葉府的利益,也沒有不同。
他或許可憐,但當初是他無奈中向父輩之命妥協,而今種種結果,也是他親手默許他人種下了因,怪不得誰。
燕臨站起身,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江詩甯的身上,為她細細系上了一個結,攏了攏,确認她不會受風,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