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對，水壺。

說起來到了冬天以後，大小姐往部活室裡添置了一台新的飲水機。還是他和阿治一起去搬的。學校裡明明有直飲水，他不理解買那台飲水機有什麼必要。

當時被大小姐喊走的時候，他雖然是本着湊熱鬧的心态老老實實跟着走了，但在半路上問清楚情況後還是免不了唧唧歪歪個不停。

比起他的兄弟，宮侑向來是吵鬧的。不如說他覺得能忍住不說話的阿治才更有問題才對！

大小姐領着他們兄弟倆錯開半步走在前面，因為錯開的距離很短，宮侑稍稍轉頭就能看到大小姐的大部分側臉。她走路的時候身姿筆挺，下巴擡起，不會讓人看見多餘的贅肉，但本應該目視前方的視線卻總是在看到人後時不時地垂在地面上。

宮侑知道這個動作，很多和他告白的女生都會在把表白的話說出口後将視線錯開。而他不喜歡，也不止一次地和阿治炫耀又有新追求者的時候連帶着吐槽這個扭捏的作态，當然，他的雙胞胎兄弟總是一臉無語地回複“你這家夥真是人渣”，這就是題外話了。

宮侑不覺得自己的評價有什麼問題，如果阿治說他的言辭帶有明顯的貶義，那他絕對會很不服氣地回嘴說“哈，那現在實話實說也是錯了？”

每當那種時候，阿治的表情總是很一言難盡，嘟囔着“跟你這種人說與人為善也是白搭”，他明顯是不想讓自己聽到，但宮侑總是能聽到他若有若無的碎碎念。

什麼嘛。在意那麼多東西，優柔寡斷死了。臭治。

宮侑的思緒從更遠的回憶裡拉出來，目光落在迎面走來的幾個男生身上。

啊，又要來了。

他雙手交疊在腦後懶洋洋地側頭看向左邊的虎冢觀音，果然。

她垂下眼睑，這個小小的表情動作仿佛被進行過無數次般展現了從容的絲滑，光從窗外透進來，順着她薄薄的的眼皮滑落，墜在直長的睫毛尖尖上，黑色中夾雜着細碎的……嗯，宮侑想了想，決定采用那個突然在自己腦海裡冒出來的比喻，金色糖霜。

他的思緒很快在無關緊要的碎片裡跳躍了一下，哈，可能是因為昨天吃的蛋糕的緣故吧。

宮侑将手放下來插進口袋，沒完全收回來的目光隔着大小姐和自己的雙胞胎兄弟撞上，像是不經意的巧合，因為阿治很快就把視線轉了回去，他走在大小姐的左後方，和自己一樣插着口袋，興緻缺缺地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那雙和他一模一樣的眼睛被眼睑蓋住大半，額發也無精打采地在半空中晃來晃去。

而大小姐呢，她慢悠悠垂下來的眼睑在和路人擦肩而過後又不緊不慢地掀開，注視着前方，這個動作與其說是腼腆地逃避，由她做出來倒像是無意識地颔首。

好像用這種方式和人打招呼她已經做過成百上千遍了一樣。

這算什麼，明明也沒說什麼話，怎麼感覺有點帥？

如果有第四個人在他們身後，想必能看到非常有意思的景象。

宮兄弟對成年人來說尚不夠寬闊的肩膀已經隐隐有了蛻變的迹象，連同襯衫布料下的肌肉，在男高即将覺醒的身體裡靜悄悄地蟄伏。

他們老老實實跟在虎冢觀音身後，把她夾在中間，雖不至于顯得嬌小，但免不了讓人産生惡犬與薔薇花的組合感。

狐狸也是犬科啊。

兩隻一模一樣的狐狸沒有交流，隻是分别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薔薇花說着話，在沉默的間隙裡，狐狸們的視線總會若有似無地落在她身上，那是他們本人都沒有意識到也控制不了的、由本能驅動的梭巡。而她卻仿佛已經習慣了似的，大大方方、毫不在意地照單全收，眼皮都不會顫動一下。

偶爾，兄弟倆的視線會在半空中相觸，停留半秒，也許更短，誰知道呢，他們彼此都沒有在眼神裡放什麼情緒，也沒想從對方眼裡得到任何信息，所以短暫一觸後總是很快分離。

“那是因為冬天了。”虎冢觀音面無表情地說。

宮兄弟頓了頓，下意識思考這句話和上下文有什麼關聯。

拐過彎，來到學生會放置采購物品的倉庫，她掏出上午從負責人那裡領取的備用鑰匙，找準孔位捅進去轉動鎖芯。

“咔哒”的一聲脆響在空曠的器材室裡回蕩。

她拉開門，沖他們歪了歪頭示意進去，在發現這兩個一母同胞的笨蛋臉上明顯的思索神情後，大發慈悲地解釋了一句：“直飲水是常溫的，但冬天，要喝熱水才對吧。”

話音一落，兩張如出一轍的臉上又露出了一模一樣的恍然大悟。

不，宮侑的眼睛在情緒激動時比另一位宮張得更大，一個細小的差别，看不出來，隻是她的直覺是這麼告訴她的。

“我們以前喝的都是直飲水，沒有注意過這點。”說話的是宮治，他搶先哥哥一步踏進來，張望着尋找目标。

宮侑緊随其後，眼睛裡發出滿意的光，但語氣還是欠欠的：“運動過後喝冷水還是熱水都沒差好嗎，不如說絕對是冷水更爽。”

虎冢觀音沒有立馬回複，她點開手機裡送貨員發給她的圖片，在不遠處的舊冰箱旁邊找到了飲水機的包裹，不高，但挺大的，估計也很重，叫兩個人來搬是正确的決定。

她走上前去敲了敲包裝的紙殼，然後才分出一絲注意力來回答：“侑要喝冷水也可以。”

“身體是你自己的。”她一邊熟練地從角落裡把搬運車推出來，一邊平靜地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