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們總是下意識地向孩子們掩蓋彼此關系的不睦，但是音樂會說話，不和諧的預告藏在每一次振動引發的弦音裡。

媽媽以為她不知道，其實她知道。

鳥在鳥籠裡是不能夠飛翔的，但她也很害怕媽媽離開她。

直到某一天，她和往常一樣跟着媽媽去體育館接哥哥下課，天邊的晚霞将體育館白色的屋頂燒得一片绯紅，光溜溜的暗青色地階被鍛得發亮。

哥哥被人群圍擁着出來，說到什麼好笑的話題，率先發出一聲爆笑，随後人群才跟着一起哄笑，他看到了她和媽媽，又轉頭繼續加入讨論，沒有和她們打招呼。

唯一逆着人流拾級而上的是虎冢觀音，那位彼時尚且年幼的小小姐，她看也不看紮堆在一塊熱熱鬧鬧的人群，直至哥哥把她喊住。

虎冢觀音登上最高的台階才轉身，帶了點不耐煩地回了句：“又幹什麼？”

哥哥就在台階下方張牙舞爪地挑釁，具體說了些難聽的話井澤美紀記不清了，她的腦子如果連沒營養的豬話都記得清清楚楚，那肯定會導緻容量過載連高中都考不上。

小孩子在那種時刻是很勢利的生物，其他人瞥了瞥哥哥，又瞥了瞥虎冢，識趣地不再出聲也不再動彈，但那明顯的人數差距外人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哪個陣營，即使是離得稍遠一些的孩子，也會戰戰兢兢地貼近人群，生怕落單就會變成下一個虎冢觀音。

“你腦子是不是有病啊？輝吾？”虎冢觀音逆着光站在高處，眼睛熠熠發亮，“你以為你誰？比你高就得對你低聲下氣的？你沒搞錯吧，矮冬瓜？”

那真的是很平常的一句話，但「你以為你誰」就像是隔着人群一下子把她喊醒了。

對啊，媽媽隻要待在家裡就永遠不會開心，因為那些音符無處傾倒，而媽媽顯然是顧慮着她和哥哥才沒有和爸爸堅持到底，哥哥被蒙在鼓裡就算了，她對媽媽的痛苦知道了也要裝不知道嗎？

她不想失去媽媽，可媽媽待在這裡不會快樂。

所以井澤美紀在媽媽想要走上前去制止哥哥的時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突然說了。

“媽媽，你離開父親吧。”井澤美紀的聲音悶悶的，“但你開演奏會一定不能忘了邀請我。”

她看到媽媽一臉錯愕地愣住，母女倆相觸的肢體在半空中搭成一個僵硬的鈍角，下一秒她整個人都被媽媽抱進懷裡：“謝謝你，美紀。”

但她沒想到媽媽想帶她一起走。

“媽媽的存款不多，如果美紀跟着媽媽，以後一段時間可能都穿不了現在這麼漂亮的小裙子了。”媽媽還在細聲細氣地向一個孩子解釋離婚代表的含義，井澤美紀已經毫不猶豫地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我要和媽媽在一起！”

這個消息對還在做夢的哥哥來說不啻于驚天霹靂，他一邊喊着我不接受這不可以，一邊用眼淚譴責媽媽是破壞這個家庭的背叛者。

就像此刻。

他對她跟着媽媽更改的姓氏陰陽怪氣，對她穿着的衣服投以看廉價貨的目光，井澤美紀身體裡原本無處宣洩的氣突然一下子消失無蹤。

對活在自己世界裡不願意醒的人說再多也沒有用，怪不得小觀之前走得那麼幹脆，原來不是為了報複，是不想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浪費精力啊。

井澤美紀神色平靜地望向自己的哥哥，不帶情緒的注視貼滿了父親的标簽，讓哥哥滿漲的氣勢破了個微不可察的小口。

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