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派上了用場。
錯愕之際,窗口有風吹進來,吹亂了樓以璇的發。
九月初的氣溫比七八月酷夏降了些,要不然,走了二三十分鐘的路,該汗涔涔了。
樓以璇撩了撩幹爽的頭發,别到耳後,也露出了藏在發下已久的耳朵。
林慧顔這才發現,樓以璇似乎從班會那時起就一直戴着藍牙耳機,白色的,看着像市面上的常見款。
“謝謝提醒,我找找遙控器。”
辦公室的衛生已經打掃過,沒什麼灰塵。
辦公桌上放着幾本海帆藝校自研的美術教材,除此之外,樓以璇沒看到其他物品。
美術課要等下周軍訓之後才開始上,即下下周開課。素描、色彩、速寫三科,周二至周四,每科占據下午半天和一個晚自習的課時。
除去當科上課那天,其餘時間,他們幾個美術老師一般不會來天木中學這邊。
在海帆,他們有更繁重、更緊急的藝考教學任務。
天木的美術實驗班才高一,處于打基礎的階段,沒多大難度。
“看看抽屜裡。”林慧顔指了指,沒上手。
“好。”
三張辦公桌,每張辦公桌下都有一個三層的移動式抽屜櫃,樓以璇彎腰,從上到小接連開了兩個都沒找着遙控器。
“沒找到?”
“沒。”
另一個離林慧顔最近,不等樓以璇繞過來,她便俯身拉開最上頭那層。
空調遙控器赫然映入眼簾。
并且屏顯有字,證明裡面裝了電池,證明…事先已有人試過了,空調大概率是運轉正常。
“在這裡。”林慧顔拿起遙控器,走幾步遞給樓以璇,“給。”
“謝謝。”
遙控器的長度,足以讓兩人碰不到手地完成交接。
樓以璇自然而然地接過後,将遙控器對準牆角那台空調,按下橙色的開機鍵。
“叮”一聲。
再然後是窗外空調外機的啟動聲。
室内有些悶熱,樓以璇連續按了幾下“-”鍵,冷風打向她的面門。
感受了幾秒,扭頭沖林慧顔笑:“是好的。”
林慧顔心一抖。
怎麼會有女孩子笑起來這麼甜,這麼純淨,這麼好看呢?
比十幾歲時,還要好看。
眉目清秀,唇角梨渦若隐若現,展開的笑顔像雨過天晴的湖光山色,也像雪後初霁的銀裝素裹,如詩如畫。
隻站在她身旁,就仿若置身于一張唯美畫卷。
但今時今日的自己,與眼前的漂亮女人格格不入的自己,再不是那抹可以随意入畫的舊日風景。
“嗯。”
林慧顔低低地應,又破罐子破摔地問,“你想在這多待會兒,還是……”
樓以璇在林慧顔的“還是”裡模糊了邊界,快速接話道:“林老師若不忙,那我厚着臉皮再麻煩您一會兒。我之後應該是要開車來,學校裡我該怎麼停車,教職工需要辦理什麼通行手續之類的嗎?”
“不忙,不麻煩。我帶你去登記。”
“好,謝謝。”
又是“謝謝”。樓以璇不停地在跟她說“謝謝”,也不停地稱呼她為“您”。
八年前最該尊師重道的時候怎麼不見如此有禮貌,總是“你”來“你”去,不把她當老師看。
而今樓以璇一句又一句發自肺腑的“您”,隻會讓林慧顔覺得是自己年紀大了,才讓身邊的年輕人見了她,都要恭敬地用一個“您”字來開啟一段對話。
尊敬前輩,尊敬長者,富有美德的年輕人們沒做錯什麼。
所以往常的她對此幾乎沒有過半點的不适感。但因為樓以璇,這種不适感襲擊了她。
輕飄飄的一個“您”字,幻化成殺傷力巨大的武器,在她和樓以璇之間砸出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光是看一眼,就令她的身體和心理雙重不适。
有未知的恐懼,也有隐忍的怒氣,還有一絲她不願承認的……委屈。
樓以璇關掉空調,把遙控器放在桌面,再将窗戶也關上。
“走吧,林老師。”
出了辦公室沒走多遠,有别于來時的疏離,林慧顔主動開啟話題:“戴久了不會難受嗎?”
“嗯?”
“耳機。”
“哦,習慣了。”
樓以璇摘下耳機放進盒子,再裝進包裡:“音樂是很神奇的東西,常常能給人創作的靈感,對于我們這類…搞藝術的,每一道閃現的靈光都尤為珍貴。”
是這樣嗎?
可高中那三年從未聽她說過,也很少見她聽音樂。
“喜歡聽什麼類型的音樂?”
“什麼類型都聽,都挺好的,都喜歡。”
都喜歡。
是真的都喜歡嗎?
林慧顔忽然想起,曾幾何時的自己也給過樓以璇類似的回答——都喜歡。
——林老師喜歡什麼花?
——見到過的花都挺好看的,都喜歡。
她當時之所以那樣回答樓以璇,是因為她并沒有什麼特别喜歡的花,也沒有什麼特别讨厭的花。
但樓以璇好像信以為真了,把各色各樣的花都送給了她,以畫作的形式。
在她們共度的,最後一個春天。
而那個春天之後,林慧顔世界裡的花再也沒開過。
察覺到身邊的人似乎在走神,樓以璇反問:“林老師呢?”
“……?”
正當林慧顔以為樓以璇是禮尚往來在問她關于喜歡什麼風格的音樂,她該如何誠實一些的回答時,又見樓以璇擡起右手,食指在自己的眼尾點了點。
原來她問的是:“眼鏡戴久了,會難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