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手支着腦袋望天發呆。
孫晟坐過來,本想看她寫了些什麼。
卻見田桑嘴上叼的竟是他案上的油檀紫霜毫。
還給折成了兩半。
石案上放的紙也是他惜之如金的剡藤( shàn ténɡ)。
孫晟小心拿過田桑手中的斷筆。
以及被裁成小冊的紙。
望着她,欲哭無淚。
“你要寫什麼,非折我的筆?”孫晟的話,細聽都帶着哭音。
“你怎麼了?”田桑回神看他一副痛苦的樣子。
“肉疼!你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的筆?”
“老孫,不至于,一隻毛筆而已,等我有錢了,陪你便是!”
孫晟喉哽,“老,孫……”他愣住片刻,眼下還是最關心他的寶貝,“自是要陪,但你先告訴我,你與它有何仇怨,非要折斷它?”
田桑有些厭煩。
隻因她正在回憶昨夜未雨那一套行雲流水的野外生存技能。
預備寫成一本手劄,以便日後。
可腦子裡都是孫晟的臭臉。
“哎呀,還不是你的筆不好寫!”
孫晟的心大概碎了,“你知這筆……這紙……”
田桑哪裡曉得一個文化人的熱血。
“對了,昨夜未雨煮野菜湯餅那水,是來時就帶的,還是在山裡找的?我記得那周圍沒水源呐,當時盡跟你廢話了,都沒看清!”
“昨夜……”
這兩個字對孫晟來說簡直提神醒腦。
他是斷不能讓田桑憶起昨夜的荒唐的。
遂忙轉移話題,“少吃飯,多看書。”說完趯然離去。
田桑很是不解。
可一忖孫晟的話,就想起先前住在翠竹山下那茅屋裡還放着早前問她師父借的《三字經》。
柳俊才最寶貝他的書了。
近日總有下雨。
若是被雨淋濕了,可不好交代。
眼下離下舂還早。
于是她決定回一趟茅屋。
去借車的時候又被表妹刁難。
她沒空理會。
隻得帶着丫頭和老黑徒步。
出門前遇到一波着急忙慌替郝家表妹搬行李的同事。
她插進去搶過一個叫魏榕的婢女手中的木箱,悄聲問:“那表妹誰呀,這麼嚣張?”
“噓!”
魏榕本能要伸手做個噤聲的手勢。
但身後那布包實在重得騰不出手。
“噓!”她又撅了回嘴。
左看右看,有些緊張,“郝家的表妹郝梅梅,家主三妹的女兒!”
“親戚呀!可我怎麼覺得你們都有些怕她呢?”
“噓!”另一個同行的年輕仆夫萬貴快步擠進來,“那是因為她們每回來都吵着要分家産!”
“不不不,”魏榕把萬貴又擠回去,“我聽說鬧着要分家産的是二房,郝家隻說和咱們郎君從小定了娃娃親,要結親!咱家郎君一貫不喜經商,若真成親,那以後掌家的不就是她嗎?郝家表妹今年滿十六了,這回來怕是……”
田桑有些心緒不甯。
與魏榕她們告别便不知不覺走到後門。
剛開門,就看郝梅梅帶人堵在門外。
是兩個彪悍的中年仆婦。
她們二話不說,沖過去就将田桑逼到角落裡。
田桑笑笑,“這位美女,誤會!”
郝梅梅走過去,一張清純臉,抿嘴笑道:“嚣張,我怎麼嚣張了?”
田桑先是一愣,接着頭皮發麻。
她咽嘴口水,自顧嬉笑道:“這都能聽見!”
“你不知道我?”
田桑搖頭。
郝梅梅始終保持微笑,突然‘啪’一巴掌就打在田桑臉上。
田桑有些蒙,不可思議看着她。
反應過來就要伸手打回去。
奈何被身旁左右兩個黑臉仆婦摁住。
她并沒妥協。
手不行,那就上腳。
看她蹦跶得厲害,那兩仆夫幹脆就将她淩空架起。
她仍舊不服。
嘴裡大聲嚷着:“你敢打老娘!”
郝梅梅看到她的囧态,悶聲笑了,“聽說是你逼着我表哥去科考的?”
田桑又一愣。
腦子急速的在這個事件裡加入表妹這個變量,重新計算起因果。
她突然不怒了,也不撲騰了。
就像條挂在杆上的鹹魚。
“那表妹很快就是官夫人了,苟富貴勿相忘喲!”
表妹大笑,“油腔滑調!我怎麼還聽說,你逼着我表哥去科考,是為了你那個叫楚雲兒的好姐妹呢!”
“姐姐,你不乖哦!”又是那聲嬌嫩活潑的音調。
說完就給那兩個仆婦使個眼色。
仆婦會意,将田桑架到一口赭黃的陶缸邊。
那兩個動作一緻,卯足力,頃刻就将田桑頭腳倒懸。
意圖很明顯。
當初為了讓孫晟脫離市籍。
田桑遊說柳俊才和離時。
被孫一丁誤會她是小三。
孫一丁也是這麼做的。
唯一的區别是,眼前是缸養了蓮花的清水。
而當初孫一丁命人置的,是缸發酵了幾日的潲水。
不遠處傳來下人向孫晟行禮的聲音。
表妹立刻裝起柔弱。
她站在一旁。
一邊哭,一邊指着那倆惡仆喊‘不要’。
惡仆瞥見孫晟過來,立刻松了手。
田桑立時倒栽進缸裡。
就像活魚下了油鍋。
孫晟沖過來,想撈起田桑。
隻因她手舞足蹈的撲騰得厲害。
情急之下,隻得砸碎陶缸才将她撈出。
田桑口鼻嗆了很多水,兩眼血紅,咳得厲害。
她重重的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冷得發抖。
待她緩過來,發現天色有些暗淡了。
忽想起丫頭還在外頭等她。
擔心她一個人等久了害怕。
于是不顧人前窘迫,一個字都沒落,撐起身,趔趄奔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