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心情,一直都不怎麼好。
上京來榮國府之前,是忐忑不安,怕自己言行舉止不妥,惹麻煩。上京來了榮國府之後,忐忑不安還在,各種不滿卻越發堆積,想發洩卻又找不到由頭。
隻能每天深居簡出,打着為生母抄寫佛經的名義。隻是她住的地方,是賈母房間用來隔斷的碧紗櫥。
小小的空間,住林黛玉一人是夠,但那賈寶玉無拘束慣了,常常橫沖直撞,出入賈母的房間無忌諱。
以往沒有她這位客居的表小姐,那還好。可現在......
雖說年齡還小,但林黛玉已經隐隐約約察覺,賈母看似真心疼愛她,可所作所為,都彷佛也要将她的名聲往泥裡糟蹋。
雖說滿人女子不重名節,多的是寡婦改嫁。名聲或許重要,但絕對不會大如天,
說句不好聽的,身為林如海的女兒,即使林黛玉的名聲差得要死,也嫁得出去......
隻是主動壞名聲,和被動被人壞名聲,本質上是有區别的。反正林黛玉現在,對賈母的感情是複雜的。
或許還有感情,但最經不起折騰的,就是感情。不管是親情,還是愛情,都如此。
“如果能讓我選擇,我甯願住在寺廟吃齋念佛,也不要回那榮國府。”林黛玉頓了頓,聲音陡然變得尖利起來。
頗有些陰陽怪氣兒,但錦語本身就習慣了,倒不覺得有什麼。何況錦語,也是說話自然成習慣的陰陽大師。
林黛玉繼續說:“額娘還在的時候,常常對我說起榮國府,都是好話。說身為榮國公夫人的外祖母最是和藹,大舅舅、二舅舅也是好的,如果有一天她去了,整個榮國府都會歡迎我的到來。”
錦語點頭,并沒有胡亂插言。
“如今來了榮國府,才知曉額娘或許沒有騙我,隻是人心易變,額娘嫁給阿瑪多年,額娘她從天真嬌羞的少女變成溫柔端莊娴淑的婦人,外祖那邊又豈是沒有變化。”
“我記得我好像跟你說過,宮裡的貴妃娘娘有意為她侄女鈕钴祿·烏林珠指婚。”
林黛玉一愣,下一刻趕緊點頭。
“說過了,還說那鈕钴祿·烏林珠,年芳三十,雖是二嫁之身,但知書達禮,和我阿瑪甚是般配。”
“怎麼,萬歲爺不準備滿足宮裡的貴妃娘娘,成全這門親事?”
錦語搖頭,這兒隻有他們倆,說話倒不是很顧慮重重。
“一人寡婦,一人鳏夫,鳏夫有女,寡婦有子,倒也般配。”說起來鈕钴祿·烏林珠現年三十,林如海呢,快40歲了。兩者年齡方面,是相差有點兒大,但男大女小,倒也合适。
并且如果由康熙下旨賜婚的話,即便榮國府那邊不願‘人走茶涼’,因為賈敏的離世,從而和林家斷了聯系,也不敢違背皇恩。
賜婚乃是皇恩浩蕩,表明皇帝的看重。而這也是錦語認為由皇帝賜婚,而不是貴妃娘娘下令賜婚,更好的原因。
“黛玉妹妹,姐姐說話直,咱們呢,先抛開感情,隻談利益。”錦語拉着林黛玉,跑到一處僻靜的角落。
除了他們倆外,就隻有生長得十分野性的梅花樹,以及樹底那長得十分潦草的野草。
還有不遠處三五站在一塊兒,貌似也在談事情的人。
錦語環視一圈,覺得自己選的地方,勉強還算安靜。就壓低聲音,接着先前的話說道。
“黛玉妹妹的額娘,是榮國府嫡出的姑娘不假。可嫁人已有二十來載,賈夫人随着林叔叔居住揚州,數年難回京城一次,這感情啊,甭管以前多好,長時間不維護也會淡的。”
“黛玉妹妹,你得承認,那榮國公夫人并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疼愛你。她也沒有做到所謂的愛屋及烏。”
林黛玉臉色蒼白,說傷心其實并不怎麼傷心,錦語說的,其實林黛玉已經感覺出來了。
她難受的點兒,其實大多都是為母難受。
她和榮國府的關系,已經隔了一層。并且她姓林,又不姓賈。榮國府待她平淡,其實才是人之常情。
她隻是為了生母難受而已。她與榮國府隔了一層,可她生母是賈母生的啊,難道自己肚子裡出來的,她的疼愛也是虛假的。
“不是虛假。而是那位所有的母愛付出,都是有前提的。”錦語正色道:“再說一次,别嫌棄我說話難聽。為什麼你來到京城後,榮國公夫人會把你安置在她房間的碧紗櫥。偌大的榮國府,大大小小的院子,少說都有十幾處,怎麼就沒有安置你的小院。”
林黛玉垂目,半晌幽幽的說:“你說話的确難聽。好在啊,我了解你的性子。你說的話再難聽,我也知曉你是為了我好。現在我沒什麼好盼的,就盼着阿瑪能受到你寫的信,早日讓我脫離苦海。”
“來我家小住一段時日。”錦語突然道:“在我家小住一段時日,總比住在榮國府好。”
林黛玉搖頭,拒絕了錦語的提議。
“算了,我還是待在榮國府吧。哪有外家接來小住,卻不住外家反而住朋友家的道理。”
林黛玉突然抿嘴笑了笑。
“再說了,如果真下了賜婚聖旨,那我在榮國府應該住不長了。”
“如果榮國府懂事的話,大概會另外安排單獨的院子,讓你住進去。”錦語道:“但也隻是有可能,别報太大的期望。”
榮國府外加隔壁的甯國府,如果懂事的話,就不會将自己作成滿京城的笑柄。
所以啊,還是那句話,别報太大的期望。
好在林黛玉小雖小,但着實聰慧,本身她就對賈母‘想開’給自己單獨安排小院子居住,而不是強行将她和賈寶玉湊在一塊兒,為此還不惜毀掉她的名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