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個很溫暖的夜晚。
篝火在積雪的樹林當中燒得明亮又旺盛。那是獅鹫銜着樹枝去火海那兒帶來的火種,就算是在北地的寒風與積雪當中也可以熊熊燃燒。
那群小孩就像夏章霧最糟糕的想象裡那樣鬧騰。他們簡直是無法無天,在火旁興奮地互相追逐玩耍,在雪地上盡情地打滾,為美味的食物高興地叫叫嚷嚷。
有的孩子還會故意使壞,在烤肉上面撒冰冰涼涼的雪,騙着自己的同伴咬一口。而上當受騙的倒黴蛋則會發出生氣的尖叫,開始惱怒地追逐自己的那些混蛋朋友。
整個宴會都亂得要命。那群孩子制造出的節目效果簡直比他曾經經曆過的那個死亡世界還要混亂和令人摸不着頭腦。
至少夏章霧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明白,為什麼他明明都擺出了一張不希望有任何人靠近的表情,但還是有一大群孩子圍着他。
他無奈地瞅着面前。
一個他不知道名字的男孩正在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整體上呈現出某種躍躍欲試的姿态——至于他到底躍躍欲試地想要幹什麼,夏章霧甯願自己一輩子都不知道。
而其他的孩子也都躲在那個男孩後面,紛紛用閃閃發光的目光盯着他看,眼神中有一點對他故意闆起臉的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
夏章霧被他們盯得簡直是頭皮發麻。
他試探性地往前走一步,于是這群孩子就小心地後退一步。他往後面走一步,孩子們就向前走上一步,繼續盯着他看。
就這麼無聲地對峙了好幾秒,滿頭霧水的夏章霧才明白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群孩子正在扮演一群正在挑戰惡龍的勇者,而他自己就是他們挑戰生涯當中的那條惡龍。
——這都是什麼事啊!
于是他幹脆展開翅膀,帶着跟在他後面的D從這一頭飛到了那一頭,暫時脫離了這群年輕勇士們的包圍圈。
“所以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我擺出的那副樣子還不夠讓他們知難而退嗎?”
他拿翅膀攏住自己,嘟哝着對身邊的孩子抱怨道:“難不成我還要表現得更吓人一點?而且想要玩這種遊戲,他們完全可以去和真正的龍玩啊,我甯願給他們捉條龍……”
D正在很專心地看着夏章霧那對羽翼上那幾根正在風中微微顫抖着的黑色飛羽,聽到這句話後才擡起頭,認真地思考了幾秒。
“可能是因為太有挑戰性了。”
他說:“就像是看到了一扇被挂了好幾道門鎖的門,就算知道自己不可能解開鎖,但也會忍不住湊過去看一看吧。”
夏章霧眨了眨眼睛。
他發出有些茫然的聲音:“啊?”
或許是因為這個回答太讓不理解小孩子心理的大人震驚了,他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有好幾個孩子蹑手蹑腳地接近自己。
于是接下來的結局就很好理解了。
——夏章霧被幾個未成年人成功地偷襲,并不得不倒了大黴,身上被爬滿了小孩。而那群戰勝了惡龍的孩子則是抱着他,咯咯笑得很開心,把腦袋埋在大人還沒有收回去的羽翼裡。
就連D都在旁邊輕輕地笑了一聲。
夏章霧:“……”
夏章霧安詳地阖上了雙眼:“咕噜咕噜。”
那一天的事情就是這樣。那大概是曆史上首次天使成為了人類的戰利品,以至于孩子把淪為俘虜的夏章霧拖回去時,連吟遊詩人都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也是在那一天的晚宴結束後,所有的人都開始準備啟程。很想通過撞死來度過這一天的天使也被孩子們拽着帶到了駕駛位上。
當然,天使本人不是很願意。
“我想死。”他有氣無力地說。
“但你要開車。”待在他旁邊的D認真回答。
“我覺得我馬上要死了。”他繼續說。
“但你要開車。”D依舊堅持着那句話。
“唔呃呃呃那個可惡的家夥,竟然不給我什麼消除記憶的東西,我真的很需要用那玩意把今天在場的每個人記憶清空啊!”
“……不要向别人用打滾的方式撒嬌,勒托先生。你要開車。”
說出這句話後,本來還在以半死不活的姿态哼哼唧唧的夏章霧瞬間就“活”過來了。而他活過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這完全和撒嬌是兩碼事吧!”
他特别大聲地喊道:“而且我為什麼要對着那個沒有良心的混蛋造物主撒嬌!”
“……”畫外音沉默了那麼幾秒。
“好吧,我承認,我此時确實需要一個比蠢貨更有攻擊性的詞。”它說。
然後它便不再管這裡發生的事情,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消失的速度快到硬是沒讓夏章霧來得及說出下一句台詞。
于是主角先生隻好看了看自己身邊的未成年人,結果隻是得到了對方格外冷漠無情的目光。
“您應該去開車了。”他再次重複。
稱呼從“你”變成“您”了啊。
夏章霧突然意識到對方大概有點不高興,于是也隻好不情不願地從假裝自己死了的狀态中恢複過來,假裝自己又突然複活了。
“好吧。”他拉住緊緊勒着獨角獸的缰繩,發号施令,“我們走!”
于是那些倒了大黴的獨角獸們便展開雙翼飛行起來。這次它們飛得要比以前整齊很多,至少能夠平穩地帶起後面的房子。
随後它們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從貼地飛行逐漸平緩地飛向天空,繃直了缰繩,帶着整個被施了魔法的房屋都穩穩地飛了起來。
在這個沒有夜晚的平安夜,他們一起飛過了北極的夜空。
獨角獸獨特的長角在空氣中發出一連串清越動聽的鈴聲,間或在北風中發出兩三聲宛若長笛或者哨子的聲音。
被它們拉動的女巫小屋,在空中就這樣伴随着音樂的聲音飛翔起來,在星星的光芒和雪地反射的星光包裹下,就像是點綴在茫茫夜晚當中的一枚音符。
D在旁邊緊緊地拉着夏章霧的衣袖。
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飛翔的感覺。
但此刻的他依舊像是第一次飛行那樣,專注且眺望着雪地的盡頭,雙眸明亮。夏章霧輕輕地揉了揉他的腦袋,然後便駕駛着動物們往前方繼續飛去。
在他們的身邊,騎着冰鳥的女巫發出輕快的笑聲,然後她便帶頭向前飛去。她要先去前方的城鎮看看情況,并确定他們的房子到底要在哪裡停留。
而獅鹫則是在他們的周圍發出輕快的啼鳴,振動着自己寬闊的翅膀,給那群發出陣陣歡呼的孩子表演着雜耍般的飛行技巧。
斯庫德此時并不在獅鹫上。
因為他還要照顧房間裡的孩子,防止有過于熱愛冒險的家夥翻過栅欄,不小心掉下去。獅鹫起到的也是類似的作用——它主要是在下面,負責接住任何有可能突然出現的高空墜物。
事實上,這些孩子也确實很興奮。
盡管他們都不是第一次坐這種可以飛上天空的載具,但他們還是和D一樣,對這種經曆保持着充足的好奇心。
孩子們的腦袋從窗戶處冒出來,叽叽喳喳得就像是冬天聚成一團的小麻雀,滿腦子都是那些稀奇古怪的念頭。
“今天的天上怎麼沒有雲呀?”有小孩子說。
“沒有雲也沒關系,但是我們會遇到天上飛的鳥嗎?”另一個孩子好奇地問。
于是孩子們就針對這個話題讨論了起來,鬧哄哄地吵成一團,各個都想要伸出腦袋看外面到底有沒有小鳥。
“所以我們能在天上用釣竿釣小鳥嗎?”
“笨蛋,我們根本就沒有釣竿!”
“但是我們可以嘗試着做一個出來!”
“那我們為什麼不直接做一個漁網呢?”
“如果我們網住一群小鳥,那小鳥會不也能把我們帶着飛起來?”
“噗咳咳咳——”
斯庫德像是被這種快樂的氣氛感染了,聲音聽上去像是在強忍着笑意:“不要急,等到我們遇到鳥的時候再讨論吧。”
小孩子們于是不急了,隻是還在叽叽喳喳地快活讨論着:
“對哦,遇到鳥的時候再說!”
“所以說,我們到底要不要提前準備好釣竿和漁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