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清曉吃飽了,托着腮蹲在木栅欄上,透過窗紙看屋中人影。
真是風度翩翩——
他沒想完,不防備經人從背後猛的一推,摔了個灰頭土臉。
“瞧你那一臉癡樣!”霍遣捏着馬鞭,恨鐵不成鋼地說:“我看你是魔怔了!人家都不讓你進屋,你倒好,揣着什麼下流心思,還偷看!”
“我才沒有!”霍馬遙麻利地爬起來,帶起一片塵土。他也不惱,拍着袍子說:“他說要換衣服,我才在屋外等着,誰要偷看!”
霍遣側頭看了眼屋中的影子,說:“人家随意找個借口趕你出來,你還當真了?”
“小爺草野出身,但不乏君子之風,”霍馬遙說:“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爺爺爺,走幾趟,學了一口風流相!”
霍遣擡起馬鞭,霍馬遙便立即眼疾手快地往邊上躲。
“不打你!”霍遣捏着馬鞭沖霍馬遙招手,說:“過來,同你說件正經事。”
霍馬遙蹑手蹑腳地湊過來,說:“你這個樣子,準沒好事。”
霍遣一把環住霍馬遙的後頸,壓着人低頭說了一通,末了拍着他脖頸,說:“這事馬虎不得,曉得不?”
霍馬遙心裡腹诽,嘴上也說:“你自個兒不去,壞人叫我去做,我不幹!”
“沒問你幹不幹。”霍遣說:“不幹也得幹。”
霍馬遙說:“反正我不去,要去你自個兒去。”
“我去,我去也行。”霍遣踢了腳栅欄,望向燭火昏暗的屋,說:“這屋子空久了,明兒個我叫個兄弟搬進來,再好生攙扶他下山,找個舒服的客棧住着。”
“不行!”霍馬遙急得跳腳,喊道:“不行!不能送他走!”
霍遣說:“他眼睛瞧不見,你要關個瞎子到什麼時候?”
“我沒想好,反正不能送走他!”霍馬遙不高興,就想日日能見着這人的面。他這般想,心頭又莫名蹿起股焦躁,轉向屋子說:“寨子裡又不愁吃喝,也沒人會短他吃穿。”
——
落日時分,碧雲樓挂上了燈。伏思捏着筆臨水而坐,往膝頭的白瓷圓盤上畫東西。
碧雲樓有個僻靜的院子名叫‘曲水流觞’,專供文人雅士享樂。院内四邊栽着些許竹子,流水順着細長彎曲的石渠流淌,中間由特殊機括銜接,如此往複不斷,沿流再設虛席以待,很是雅緻。
伏思洗着筆尖,看竹影後有人打着燈籠過來,後邊還跟着幾個談笑風生的書生。
幾人說笑着走近了,一見着伏思,先齊齊拱手作了個禮。
那走在前頭的人正是姜閑,他滿面春風地說:“錦至說‘曲水流觞’今夜有客了,好說歹說才同意帶我等進來看看,卻原來是伏掌櫃。那便好說了,自家掌櫃,自是會接納我們這些春風客的。”
另有人便說:“伏掌櫃也好久不與我等同坐了,趁良宵,同歡飲,如何?”
伏思捏着筆長歎一聲,無精打采地說:“我這幾日确實不痛快,便不留下掃諸位的興了。”
又有人“欸”一聲,托起伏思的手,将白瓷圓盤上的圖案看了,說:“碧雲樓的姑娘額間花钿各有千秋,總比别家姑娘多占一絲風采,這可全賴你這花樣畫得倩麗。伏掌櫃做得一手好生意,有何不如意,不如與我們同席飲,一吐為快,豈不美哉!”
“甚好甚好!”姜閑長袍一掃,說:“都是兄弟,坐下喝幾杯無傷大雅。”
餘下幾人以笑作答,便有人半推着伏思坐下了。
吟詩作對鬧了半晌,興緻正濃時,姜閑已半醉,把着樓中姑娘的手,說:“良宵美景,伏掌櫃到底遇着了什麼煩心事,竟一晚上都沒個笑臉?”
“個人自有個人愁。”有人擡臂往口中倒酒,頂着兩頰酡紅,酒氣熏天地說:“姜兄何必打破沙鍋問到底。”
姜閑打了個酒嗝,由身邊姑娘撫着心口,說:“都不是外人,說說何妨。”
伏思今夜喝得也多,撈着酒杯就往肚子裡灌,是副借酒消愁的苦模樣。他垂着頭,忽然低笑起來,說:“遇着個混賬,講了帶我去他家看一看,人一跑,七八日也沒個音信。”
“我當是什麼大事呢!”一人扶着衣衫半露的香肩,踉跄地站起身,說:“那人家裡難不成有瑤台玉露?”
伏思喝得微晃,搖頭說:“應是沒有。”
“那有何好稀罕!”那人舉起杯盞,說:“要去便要去往那仙宮瑤台,别處去不得,姜兄府宅的攬月樓便是一絕。伏掌櫃也别愁了,你與姜家主乃舊友,姜兄又在此處,明日攜友登高處,攬星摘月,愁也不是愁了。”
說罷那人“噗通”一聲倒下了。
姜閑卻一拍腦門站起來,酒也清醒了不少,說:“我差點将兄長交代的正事給忘了!伏掌櫃去年送的茶家兄很滿意,特地交代我代為謝過。兄長還說,近段日子他抽不開身,若今年的新茶到了,還要再向伏掌櫃讨要些。再說能得伏掌櫃引薦往來茶商,便更好了。”
“那自然可行。”伏思說:“過了春分,便是清明,運送雨前新茶的船就該到了。屆時港口船舸如雲,我定要纏着姜家主一道臨河聽雨,品茶賞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