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霍遣翻了個身,想了想,又坐起身來。伏思側身躺在地上,背對着他,似乎是睡着了。
“睡了嗎?”霍遣問。
“你不停地翻身,睡不着。”伏思答。
霍遣也睡不着,他說:“你不好奇海墨光同我說了什麼?”
“用得着問麼。海墨光既然收了你的禮,便是認了你的話。”伏思閉着眼,說:“你的話,不是我教的嗎?”
“我還真用不着說那些話,海墨光沒有你所預料的那麼難纏。往後打春山的過路費,他要三成,除此之外,他還看中了瓊台東邊山腳下的一片蘆葦蕩。”霍遣沉聲,“他真拿黑風寨當無惡不作的土匪了。”
“三成?”伏思倏忽睜開眼,被燭火晃了眼睛。他擡起臂,沉默良久,呢喃道:“怎麼會是三成?”
霍遣沒聽清伏思說了什麼,他掀了被,往床邊挪了點,說:“三成已是便宜了他!”
海墨光這些年收了伏思不少銀子,除卻本性貪婪,就是他缺錢。
海墨光不好酒色,明面上能瞧見的最大花銷,是他那雕欄玉砌的瓊台。可據伏思所曉,瓊台早前也是一座官邸,之後荒廢了些年,翻新後就成了今日的瓊台。
可翻新一座府宅能花幾個錢?真正燒錢的是那些擺不到明面上的花銷。
海墨光統轄廂軍,有的是用錢的地方。
廂軍連征了幾年的兵,名字上了冊就能領五兩的“貼補費”,等入營分了隊,再領幾身軍衣和幾袋米糧,再加上隔三差五的“差賞”,這些都白紙黑字地記在伏思得到的那本賬冊上。
海墨光有沒有統兵的本事伏思不清楚,但是“買兵”的本事确實不賴。
想到這裡,伏思坐起來,說:“海墨光要蘆葦蕩做什麼?”
“沒說。”霍遣說:“黑風寨不給做霸田占地的腌臜事!”
這就是伏思覺得蹊跷的點。
瓊台位處郡内的西南,東邊是塊荒蕪之地,一片不值錢的蘆葦蕩,怎麼就入了海墨光的眼?海墨光僅要了三成這事也出乎伏思的意外。
“就這樣?”伏思琢磨着,“你這般說,他沒同你撂臉?”
“好處都收了,他還有什麼臉面可撂的。”霍遣盤起膝,“說到那片蘆葦蕩,海墨光對此好像确實不一般。那夜他身側跪着個書袋子,論及此事時俯身與他耳語了幾句,再談,他就換了副模樣,溫和許多。”
伏思也盤起膝,與霍遣面對着面地坐着。他怎麼也想不通,低垂着雙眸沒出聲。
蠟燭燒到了末端,燭光明滅不定地晃動着,霍遣從這角度看下去,實在挪不開眼。伏思的眉眼垂順時很是乖巧,挺翹的鼻梁反而挑些風情,最絕的是往下滑,落着昏光的唇瓣光澤瑩潤,好似沾染着雨露的落紅。
霍遣逐漸覺得口幹舌燥。
他緩慢地俯下身,問:“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海墨光。”伏思沒察覺出他的異樣,自顧自說:“他和以往很不一樣。”
“人都是會變的,”霍遣說:“我覺得是這樣。”
“一改本性?”伏思說:“可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霍遣真琢磨了良久,說:“你說的或許也對。”
伏思這會兒察覺到霍遣不對勁了,他撐臂往床邊靠,一雙眼打量着霍遣。霍遣被他盯得心虛,扯過被子覆在腿上。
“這事上哥哥似乎頗有心得,”伏思近乎用哄人地語氣說:“說來聽聽。”
霍遣心虛得慌張,然而他表面還要強裝,盤着腿坐得筆直,說:“我表裡如一,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伏思微微傾身,雙臂搭着了床沿。
霍遣這一刻心跳好快,他一把扯高了被子,鑽進去躺好,隻露個臉說:“夜深了,困了!”
伏思退回去,說:“哦。”
“床帳!”霍遣說。
伏思又坐正了瞧他。
霍遣說:“把床帳放下來。”
伏思無聲地呼出口氣,不大樂意地爬起身,手指碰着金鈎時倏忽一頓,轉而放下了。
霍遣盯着他動作,攥緊了褥角。
伏思輕聲說:“我給你看樣好玩的。”
說罷但見他略微昂首,黑發如瀑傾瀉而下,随着動作,後腰勾出誘人的弧度。霍遣見他踮起腳,張唇緩慢地叼住了床帳,猶抱琵琶半遮面地望過來。
霍遣幾欲要扯碎了這礙事的床帳。
要燃盡的燭火也偏愛他,微弱的光芒不掩綽約身影,卻又似隔紗聚霧。
霍遣喉結滾動,口幹舌燥的感覺又蹿上來了。
半個時辰後,霍遣好不容易靜下心來,又無奈地睜開眼。
“翻來覆去不睡覺,做什麼?”
伏思在漆黑裡說:“地上太硬了,硌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