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思抖出帕子掩住口鼻,蹲着身往裡走。血迹往裡蔓延,屋子裡沒有幹燥的地方。牆面、門簾上皆噴灑着血迹,彎出片紅豔豔的刀刃。
火折子被放低,伏思彎身照亮床榻。這處的腥味最濃,大片的血水淌濕了被褥,床闆上被尖銳的指甲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伏思看得反胃,他捂着口鼻迅速沖出屋,蹲在牆角邊幹嘔。
頂上倏忽飄下來一方帕子,正正好蓋在伏思的後腦。
伏思這會兒什麼都顧不上,撐着牆沒理會。等胃裡舒服些了,他才擡手扯下。借着昏暗的火光看清了,是方花青色的帕子。
“就這膽量,學人翻什麼牆。”
伏思聞聲看去,看見牆上蹲着個人。今夜沒月亮,院子裡頭也沒挂燈,隻能隐約瞧見個輪廓。
“巧了,又碰上了,該說我倆是心有靈犀還是有什麼特别的緣分呢?”伏思拿帕子擦嘴,說:“總能在月黑風高的夜裡頭碰着哥哥,要說緣分,覺着也不像是什麼正經的緣分。”
“哪裡的話。”霍遣踮着腳蹲在牆頭,在黑暗裡說:“初次見面時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伏思捏着帕子想了會兒,說:“那定是心有靈犀了。”
“别貧嘴。”霍遣說:“巷深夜黑,你孤身一人來此做甚?”
伏思說:“等你啊,我算準了你要來。”
“算準了我要來,又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翻進牆,屋裡巡梭了一圈,還把自己個兒給整吐了?”霍遣說:“你猜我信不信。”
伏思的瞎話信口拈來,“這時辰等在門口也太紮眼了,萬一被人瞧見報了官,無端惹得一身騷,誰都不痛快。”
巷子裡靜谧無聲,深遠處傳來幾聲狗叫。
伏思望着他,擡指對着牆,說:“你也打這邊上的牆,沒遇見一隻大黃狗麼?”
“遇見了。”霍遣側頭瞟了一眼,大黃狗還在牆根處埋頭啃吃東西。他說:“就在這兒呢。”
伏思說:“沒道理啊,适才見我就叫喚,這會兒怎麼這麼安靜。”
霍遣摸了把胸口,這裡本來揣着中午吃剩的半個肉餅。
“大概是因為我面善。”霍遣跳進院。
伏思腹诽幾句,看霍遣跨進屋,在他身後問:“你慣使什麼武器?”
霍遣腳步一滞,踩着濕答答的地面,反問道:“怎麼,你懷疑我麼?”
“我懷疑殺人者有意将矛頭指向黑風寨,卻并不了解你。”伏思說:“你慣用的武器并非鬼頭刀吧。”
霍遣點亮了床頭的半截蠟燭,說:“何以見得。”
“鬼頭刀刀身太重,若非有特殊用處,尋常人家見都見不着。這人若不是拿慣了這重刀,就是有意挑選。”伏思臨門說:“夜黑風高夜,死的恰巧又是春山被劫的苦主,所以我猜這人是有意挑選。他不知道你善用的兵器,所以才選了這柄可斷人頭顱的重器。”
“也或許不僅針對我,寨子裡使背厚面闊重刀的兄弟不少。”霍遣俯身,查看被刀刃砍出缺口的櫃面,說:“力道不足,這角度斜下,鬼頭刀更适于劈砍,可這一刀點到為止,少了大開大合的氣勢。”
“還得是行家。”伏思說:“我瞧了一圈,沒察覺出任何異樣。”
霍遣在床榻前蹲下身,用手指虛虛地描摹着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你不用看。”霍遣說:“不如動動你那腦袋瓜子,再多猜一猜,比如說,此案殺人者的身份和目的。”
伏思思索少頃,幹脆吹滅了火折子,在昏暗的天光裡倚着門框。
“這事若擱在我身上,那我必定要先疑心生意上的對手。此消彼長,暗地裡使些陰損的招數,是常有的事。”伏思沖着屋裡說:“你們沒有這類的對手吧?”
霍遣掀開褥子,腥臭味霎時湧面而來。他微微皺眉,“你當我們是在山上采蘑菇玩呢。”
“好吧,那還有另一種。”伏思豎起食指,說:“對家争的非是你手中的‘利’,而是要争‘你’。”
“别說那些個官話。”霍遣說:“既然都是個‘争’字,有何不一樣?”
“大不一樣。”伏思哼聲,有些裝腔,“天壤之别。”
霍遣一手拿着蠟燭,謹慎地翻察着屋子的各個角落,抽空裡說:“那勞伏掌櫃賜教。”
伏思說:“那我這麼與你說,第一種是并道齊驅,兩人或快或慢,争的是個前後。另一種是狹道相逢,不為前後,隻求勝負。”
“勝負。”霍遣說:“聽起來是個你死我活的境地。”
“這麼說,也可以。”伏思道。
霍遣回過身,在抖動的燭火裡頓了頓。他的眉骨在昏光的照映下輪廓硬朗,很有味道。
“你呢。”霍遣問:“若是你碰上了,會當如何?”
伏思說:“我還活着。”
霍遣最後将褥子蓋回去,吹滅了蠟燭。
兩人同行回了伏思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