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說:“我捎東西可不免費。”
伏思思緒百轉千回,倏忽說:“給錢就捎麼?”
三娘說:“隻要價格合适。”
“那就這般說定了!”伏思一掃陰霾,已回到了常态。他與三娘對視,皆從對方眼中讀到了算計。
伏思說:“你知道我要你捎什麼。”
三娘說:“你好聰明。”
伏思說:“彼此彼此。”
三娘很認真,說:“謀求這般大,小心将自己賠進去。”
“是有點大,不過……”伏思合放雙掌,坐直身說:“與三娘所得相比較,也算不得什麼吧。”
三娘也不再繞彎子,直言道:“你反正要“死”,碧雲樓你也決計帶不走,既如此,與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交托給三娘我。況且你心裡清楚,碧雲樓不是你“交托”給我,而是我勢在必得!這麼說來……你已經沒有多餘的籌碼和我坐在此談判了。”
天空漸沉,屋子裡逐漸被昏暗包圍,這時二娘伸了個懶腰,俨然一副坐乏了的疲憊樣。伏思這時候懂點事,就該起身與主人家告辭了,可是他偏不,還奉了個大大的哈欠。
“嗯……”伏思稍作思量,說:“我肯定是要“死”的,可是如何“死”、幾時“死”,碧雲樓能留下什麼,留多少……這些我都還未作考量。”
三娘說:“這些都不值錢,拿出你的誠意來。”
“碧雲樓的空殼你拿了無用,難不成三娘忘了我娘出自何處?我娘親并非風塵女,她留給我的也遠不止一個碧雲樓。”
伏思在黑暗注視着對面的昏影,像是某種漆夜裡視力極佳的獸。門外燈火透亮,被屏風隔擋了光,兩人隐匿在黑暗裡,無聲中生有股針鋒相對的意思。
伏思說:“露華樓位于京都黃金地帶,每月吃酒耍樂的進賬又能有多少?”
三娘轉了轉僵硬的脖頸,總算打起點精神來。露華樓專司情報,别說是伏思的娘親,就是伏家如何發家、祖上三代都有哪些人,三娘也門兒清。伏思為了買消息,在露華樓砸了不少錢,他那些個家底,三娘早惦記上了。
她這會兒撐起身,說:“你舍得?”
伏思淺淺一笑,已經換上了那貫挂在臉上的乖巧,“都給你。”
三娘拍手道:“好!”她摸黑起身,不知從哪摸出個火折子,點亮火燭。
漆夜的對峙一瞬間被暖色的燭火驅散,屋子裡的兩人清談般坐好。
三娘說:“先說說你的打算。”
屋子的窗微敞,兩人坐在燭光裡有商有量,就像是志同道合的故交。待到說得差不多了,三娘把空茶盞一放,倏忽轉眸盯着伏思身後的簾帳,像是那裡有什麼。
伏思頓感微妙,又見三娘挑眉,露出個不懷好意地的笑來。他想回頭看,可身體不聽使喚,沒立刻轉過身去。
三娘說:“怎麼不回頭看,怕了?”
伏思的掌心出了汗,擱在身側不知所措,微微蜷了蜷。
三娘笑意不斂,“你怕看見什麼?我隻想說那簾子上映着你的影子,很好看。”
這時有吹從窗縫吹進來,鼔動簾帳,那後頭空空,什麼也沒有。伏思背後已經出了汗,掌心被指尖掐出了印。他背後微涼,感受着這風,覺得手腳也涼。
三娘垂下眼皮,似乎不再看伏思,卻說:“你吓成這樣,以為是誰躲在那後面?襄王、海公……還是霍大當家?哦,對了,霍大當家下午是在這來着,聽着“飛鴿”報了你的情況,之後又坐了許久,就在你來不久前走了。”
伏思是第一次聽到“飛鴿”這個稱号,便知這就是露華樓暗地裡收集情報的探子。言外之意表明,他在外的一舉一動,包括馬具街被攔一事,極春坊裡一早就收到消息了。霍遣那時就在現場,卻沒立即前去接應,三娘想透露的應該是這一樁。
“你們兩個好有意思,稍一試探,竟然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三娘看伏思臉色幾變,雖不明顯,卻已經露餡,她覺着當下沒比這更有意思的事了,“緊張還是喜歡?”
她不用說人名,笃定伏思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伏思說:“喜歡。”
三娘挑眉,似乎有些驚詫。
伏思說:“三娘好愛打聽。”
這話就是到此為止的意思,伏思不想再往下聊。
三娘也偏不,說:“既然留下來了,這裡又隻有我們倆,有什麼聊不得的。還是你說的是假話,怕被我戳穿了?嗯,或許我猜對了。霍大當家表面冷情,走時卻問了你的位置,你不懷好意地接近他,這會兒把他放心上了麼?”
伏思不答,因為不管他怎麼扯謊,三娘都能把真話給“逼問”出來。三娘和伏思在這方面竟出奇的相似,溫言軟語的話敲下來,循循善誘被使出了咄咄逼人的勢頭。
伏思收拾情緒的功力爐火純青,他一旦回過神了,便又是那個長袖善舞的伏掌櫃。
他說:“放心上如何,不放心上如何?”
三娘說:“我隻是好奇,你步步利用,處處算計,要說放心上,大抵沒幾個人會信。要是不放心上……我覺着霍大當家很不錯,不如你将他讓給我,你要錢或要别的,都好商量。”
“這話說的,”伏思說:“好像他是我養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