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裡,隻有昏黃的燈光列成十字朝四方延伸,又被盡頭的黑暗吞噬。
趙幽站在十字路中央。
正前方有人影撥開黑暗朝他靠近,束束燈光落在臉上明明滅滅,所以面目看不真切,但趙幽隐約知道那是誰。
“為什麼?”趙幽開口問。
“什麼?”欽原似乎聽不懂趙幽的發問,溫和地笑起來,同周圍詭異的氣氛格格不入。
“為什麼要波及到明冥?他是無辜的。”
“‘無辜’?這一路上有誰無辜?”
欽原上前一步,微微俯身,自下而上端詳着趙幽的神情,笑意更明顯了,但更像是在譏諷:
“你還真是有些無聊的堅持啊,大人。”
趙幽皺眉:“‘大人’?是指我?”
“喲,忘記你不記得了——那就看看。”
欽原後撤一步直起身子,吹了聲口哨。
沒待趙幽疑惑,十字路的四個盡頭就有濃霧奔湧而來,但仔細分辨,那分明是重重疊疊的、灰霧堆積出的群山,甚至能看見滋長于山脈四處的生靈。
霧影迅疾地将趙幽包裹,透過稠雲般濃重的灰白,他聽見欽原話從四面八方響起:
“在堅持什麼呢?互不打擾不好嗎?”
“看看當年的樣子,選擇什麼妖人共處的路子,全是狗屁!”
“咎由自取,也是活該……”
“……還求建聯盟……都該贖罪……”
聲音越來越模糊輕淺,霧氣也僵停在半空,像是一座座形象各異的雕塑,靜默着矗立。
瘆人死寂中,趙幽看見濃霧裡有什麼在逐漸膨脹。
一點一點地,默然地朝他壓迫。越來越巨大,越來越令人膽寒。
“嘭”!
化作萬千生靈的霧氣突然炸開,血水唰唰落下。
趙幽心頭一空,在滿目鮮紅裡墜落。
他猛地閉上眼,感受着失重帶來的、無依無着的空蕩——沒有氣流在耳邊獵獵作響,沒有血水落于皮膚時的冰涼,就隻是空蕩。
突然,他砸中了柔軟的、正輕輕搖晃着的什麼東西。
漫長的下落結束了。
趙幽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鋪了軟墊的搖椅上,應該是打了個盹,又在天色昏暗時醒來。
“睡醒啦。”
身旁的人看向他,正用潤朗輕柔的聲音絮絮叨叨:
“這些煙火我搗騰了許久,轉眼一看你都睡着了。好容易擺出來,你也恰恰好醒了。”
身邊人将趙幽從搖椅上拉起來,遞給他一個正燃着的火折子:“想來這人世間的玩意兒你也是第一次,來,試試。”
趙幽順從地接過火折子,靠近引線點燃,靜靜看火星沿着引線滋滋向上爬。
卻被猛地往後一扯。
踉跄着站定,就聽見咻咻幾聲,天幕上炸開星枝火樹,昏暗中的一切都得了刹那輝煌,爆竹在地上噼裡啪啦亂叫,硝煙硫磺味彌漫開來。
身邊人扯着嗓子喊:“點爆竹要記着跑開!下次再放,可沒人扯着你!”
趙幽輕聲應好,又朝身邊人靠近,剛剛天暗看不真切,此刻想借着煙火的光亮再看看那人的眉目。
可火光明明滅滅,到底也是看不清的。
那人卻突然轉過頭,湊近了,一雙清淩淩的眼睛望着他:
“……我該走了。”
趙幽早有預料般點頭,心卻猛地發酸,冷汗都幾乎出來,想說些什麼,卻被身邊人阻止。他也隻好眼睜睜看着那人離開,看着清瘦高挑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絢爛光華裡。
盯着被白光吞噬的身影,趙幽感到呼吸都困難,他想高喊想吼叫想挽留,哪怕根本不知緣由。可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就隻發出氣流割過喉嚨的嘶啞。
天邊的光華消失了。
卻似乎有人貼在耳邊,輕聲說:“噓,别說話。”
趙幽睜開眼。
他看明冥将食指豎起在唇邊,示意來查房的白醫生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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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比陪護床高些,趙幽默默仰視着,看黃昏的光柔柔披在明冥身上,恍惚還在夢裡。
例行的檢查做完,明冥又提了嘴想讓白醫生加入總局的事兒,再一次被拒絕:
“總局有需要,我絕對不會推辭。隻是在被需要的時刻之外,還是想待在待慣了的地方。”
明冥表示理解:“看來,泠州在白醫生心裡的地位不低。”
“畢竟是長大的地方,”白醫生微笑着說,神情也變得柔軟,“明處長可能不了解,但人類對故鄉會有着很深的眷戀。”
白醫生說着,見明冥陷入對“故鄉眷戀”的思考,便悄悄離開。
明冥出神地想了片刻,轉過頭,才發現趙幽醒了,又瞥見趙幽額上的冷汗,開玩笑說:
“趙哥怎麼睡一覺還出這麼多汗,是擔心我?”
趙幽起身坐在床沿,長腿可憐兮兮地蜷在一起,仰頭看向他。
靜了片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