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起來呀,動起來呀,那是你的朋友,那是你最好的朋友。
大腦不斷地叫嚣着,可她的腳卻無法邁出一步。
阿瓊會失望的,你必須過去,你必須過去,萬一這是最後一面,萬一——
朝旭不斷地敲打着自己,她終于開始挪動腳步,一旦邁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就快多了,然後是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
她握住了徐瓊的手。
“夠了!可以生了!”
現在,才算開始嗎?
她看着她們,徐瓊就像是她們口中的“羊”,産婆們就是一群給“羊”接生的牧羊人,那個龐然大物開始出現在羊的身體的出口,所有人都看着那龐然大物。羊已經快要不行了,她的呼吸都開始變得微弱,連遞到嘴邊的食物都隻能憑着本能吞咽。
有些話本裡不會寫,有些話本裡一筆帶過,有些話本寫得很輕松。
但大部分的話本,都隻是把母親當成主角的背景資料的一部分。
“娘......娘......娘......”
朝旭聽見了徐瓊的哭聲,有些話不應該由她來說,但是在這一刻,朝旭本能地回道:“在這裡,我在這裡,已經沒事了,已經......”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朝旭終于聽見了喜訊。
“出來了,出來了!”
那些人在歡呼,她們擦拭着孩子的身體,剪斷那上面與母親相連的臍帶,将連在母親身體的那一根随意地扯出——仿佛那是一根不重要的、礙事的繩子。
孩子發出啼哭,她們像勝利者一樣給孩子包上毛巾,四處傳播喜訊。
等等,你們不看看徐瓊嗎?不看看她嗎?
朝旭低着頭,将自己的耳朵貼近她的鼻子和嘴,終于在聽到她的呼吸聲時,緩緩地松了一口氣。
“阿瓊,已經沒事了,孩子很安全,你也很安全。”
徐瓊聽見了朝旭的聲音,但她已經累得做不出太多的表情,那張嘴已經連說話都費勁,很快閉上了眼睛。
朝旭着看向她起伏的胸口和被汗水浸濕的手,回憶着自己作為“神女”時做過的事情,呢喃道:“神啊,請你保佑她、保佑我的朋友平安無事。”
......
朝旭看到了陸尚的遺體,他昨晚就已經不行了,到最後也沒看到自己孩子的臉。陸績和陸議在安排後事,他們很熟練,畢竟在廬江的時候,已經做過好多場了。
“伯言。”朝旭靠近自己名義上的新婚丈夫。
新婚之夜前,陸績幫他完成了冠禮,擁有了“伯言”這個表字,本來是二十歲行冠禮,但結婚早、當家早的人,自然也會更早得到這個儀式,隻是朝旭先前還不習慣,才一直沒有喊他的表字,這是第一次。
“怎麼了?”
“阿瓊沒事了,”她的頭搭在他的肩膀上,“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阿尚哥已經死了,阿瓊大概會帶着孩子回娘家吧。”
“......不能讓那個孩子留下來嗎?”原本隻是在聽着的陸績,突然說道,“那是,大家死了之後,陸家的第一個孩子,不能把她留下來嗎?伯言,我們把她留下來吧,我們一起照顧她吧。你看她多漂亮啊。”
陸績拉着陸議的一角,他哭泣着,說着些隻有任性的孩子才會說的話。
“阿績,你也不想孩子一出生就、就和父母分開吧。”陸議停了停,他試圖勸陸績,但陸績卻哭個不停,連話語裡的邏輯都變得斷斷續續。
“阿爹死了,阿娘死了,阿尚也死了,大家都死了。”
陸績哭得很大聲,朝旭無法判斷他是在哭陸尚的死,還是在哭徐瓊要帶走那個孩子,亦或者,他自己都不清楚。
......
後來,誰也沒有提留下那個孩子的事情,陸績隻是更加積極地牽着朝旭的手往陸尚家跑,每次來都直奔那個嬰兒的襁褓前,一盯就是很長時間,眼裡滿是喜愛,還總是伸出自己的手去逗他。
徐瓊看着這一切,不發出一點聲音。
再後來,徐瓊的哥哥來接她,并帶走了她和她與陸尚的孩子。
“再見,小羊。”陸績念念不舍地盯着熟睡中的嬰兒,并用着朝旭給她起的名字稱呼她。
“還會再見的。”
“嗯,再見。”
徐瓊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