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魇不願回去夢界,夢靈卻經常來到荒蕪和夢界的交界探望他。
每次夢靈來了,夢魇都會躲在一塊大石之後,隻偷偷從縫隙之間看着姐姐傷感地凝望着荒蕪,卻不敢靠近她半步,怕會像之前在夢界那般,身體裡那些陰毒的東西會不受控地跑出來傷害姐姐。
夢靈見不到夢魇,神情總是十分落寞。她知道夢魇害怕孤獨,也清楚他是不會願意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于是每次離開前都會在荒蕪邊界種下一圈花草,希望這些花草能帶給夢魇一絲慰借。
沒有姐姐的日子裡,那些花便是夢魇的全部。
隻可惜夢界的花草始終不能适應荒蕪幹裂的泥土,每次都在短時間内枯死,唯獨忘憂能存活得久一些。于是後來,夢靈都會留下一圈金黃的忘憂包裹住荒蕪,就像她往日裡懷抱着夢魇一樣。
日複一日,忘憂花伴着幽香,始終守護在荒蕪之外。
這天,姐姐又來了,她如同往日一般,在荒蕪霸道的結界外張望了好久,但始終見不到夢魇,失望地垂下了眼眸。
「姐姐以後可能沒辦法常來看你了......」
躲藏在巨石之後的夢魇眼淚不争氣地落了下來,他咬住唇,聽着姐姐柔聲道:「但你可以來找姐姐......姐姐會等你。」
夢魇不讓自己發出哭聲。他想,即便是世上最溫柔的姐姐,也無法永遠守護在他身旁。
他不怪她。
夢魇在荒蕪裡不曾放松,時刻與體内來自惡念的力量抗衡,終于在度過了無數孤寂的日子後學會了掌控那股暴虐的力量,同時基本封印住體内躁動的濁氣。他難以抑制心中的雀躍,第一個浮現腦海的想法,便是要去夢界找姐姐。
數十年過去,夢魇再一次踏進夢界,卻不再是懵懂的孩童模樣,已然長成一個心事重重的少年。
隻是他走遍了夢界,都找不到姐姐的蹤影。
荒蕪的忘憂早已枯死,夢界裡的忘憂卻仍遍野盛開、迎風搖曳。夢魇的手輕輕撫過一朵忘憂,花瓣之中的靈氣忽然跳躍而起,化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像。
夢魇細看,紅塵的一棟小房屋前,一個小女孩正窩在泥沙地裡玩耍。他長眉一挑,雖然不明所以,卻直覺那是姐姐留給他的信息,便立刻動身前往。
落地之處在紅塵的一個小區裡。夢魇四周張望,在一個供孩子玩耍的泥沙池裡看見那個小女孩。她身穿一件淡黃的工人褲,露出一截胖嘟嘟的小腿,頭上紮着兩條細細的辮子,正拿着一把小鏟子挖土。夢魇滿心疑惑,繼而邁步往前時,忽然聽見一個女人的呼喊。
「安兒,把蚯蚓放下,蚯蚓不能吃的!」
即使年月過去,聲音裡屬于少女的甜美悄然逝去,即使地點更換,熟悉的身影改了頭換了面……但有一種溫柔,早已刻在他的骨子裡。
他僵在原處,呆呆望着一個女人疾步走到小女孩身旁蹲下,匆匆把小女孩手中捏着的蚯蚓取走,放回泥土裡。
他的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膨脹,塞得胸口又悶又疼。
「媽媽,蚯蚓是什麼呀?」
夢魇隔着一層朦胧的淚光,看着女人露出無比溫柔的笑容。
「蚯蚓是一種昆蟲,可以幫我們翻松泥土,這樣花草才能長得健康。」
「哦......」小女孩羞愧地噘嘴,低頭道,「對不起小蚯蚓,再見了小蚯蚓!」
女人慈愛地看着小女孩,用手帕将小女孩鼻頭上沾到的泥土擦掉。小女孩咯咯地笑,雙手環在女人腰間,滿臉都是孩童獨有的無憂無慮。夢魇喉嚨發澀,說不清胸口的郁悶是怎麼回事,隻化作一聲清風似的:
「姐姐......」
女人捏着手帕的手一頓,茫然地擡起了頭,朝他站的地方看了過來。夢魇猛然回頭離開,依稀聽見姐姐随風飄來的話語。
「夢魇......是夢魇嗎?」
他來了,卻又走了。
他在荒蕪裡任狂風拍打臉頰,想起了那個白白胖胖的人類女孩,想起她甜絲絲地喊着姐姐「媽媽」的模樣,一股異樣的感覺又在胸腔不斷膨脹。
以前在夢界的時候,姐姐曾帶他在夢湖邊看過人類的夢境。在那其中有一種反覆折磨人類的情感,叫做嫉妒。
他捂着胸口,痛苦地跪在地上。
他曾經對人類嗤之以鼻,信誓旦旦地說自己絕不會生出這種毫無用處的情感,現在卻眼睜睜地望着嫉妒的濁氣化成黑蛇的形态,輕易地沖開他的封印,從他體内猖狂地鑽出。
夢魇脖頸上青筋直跳,拳頭狠狠地往沙地上一捶,血水糊在地上,濁氣被他囫囵收回了體内。
待他再把封印提升到滿意的程度時,紅塵已經過了三年。他再回到三年前姐姐引導他去的小區裡,那個小女孩仍在小房屋前玩耍。
闊别三年,之前的泥沙地已然變成了一片青蔥綠草。小女孩在草地上鋪了一張粉色的薄毯,在毯上放了一套舊茶具,還有一堆枯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