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式餐廳的幾道菜被送到,這頓飯卻吃得沉默寡言。
吳瑕邊吃邊思考為什麼剛才自己會那樣說。
朋友的電話來得突然,她那番回答也有許多沖動因素。但她确實聽到周弈出門,那番話是說給他聽的。思考動機,她隻是想把兩個人拉回安全界限之内。
吳瑕很少覺得自己幸運,但關于周弈,她覺得自己大概受到菩薩偏愛了。
她想要接近他、了解他,于是有各種機緣巧合幫助她,讓兩人住得如此之近,又有了單獨相處的機會。
問題是她從來沒想過真的跟誰談戀愛,包括周弈。
隻是不該以這樣的場合引入,吳瑕想。不該用跟朋友開玩笑、讓他被動聽到的方式。最後那幾句口不擇言的話,也不該說出口。
至少應該找個合适的時機,主動把話題攤開,真誠一些。
吃掉最後一口面包,手指沾了些奶油,吳瑕伸手去拿另一端的紙巾,因為坐姿原因,有些費勁,正要起身。
周弈單手撐桌,自她身前越過,俯身将紙巾拾起來,放到兩人中間。吳瑕抽了兩張,他也抽了兩張。
“謝謝。”吳瑕說。
周弈沒搭理。
不知道為什麼,吳瑕松了口氣——這樣冷淡傲倨、從不俯就的人,才是她熟悉的周弈。
周弈丢掉擦手的紙團,開始收拾桌面的殘羹冷盤,吳瑕亦幫忙撐開垃圾袋。
周弈将碗碟送回廚房洗碗槽,開始洗刷,吳瑕站在廚房門口,看着他的背影,稍作猶豫:
“要不要把投影儀拿上去?我家的沙發應該會舒服一點。”
周弈動作稍頓,但沒回頭。
“那我去收拾一下,你等下去找我。”
吳瑕走到門口,趿上自己的雪地鞋,将拖鞋拎走。
入戶門砰聲關閉,周弈關停水龍頭,嘩然水聲消失,他回頭看向吳瑕剛才站立的位置。
-
周弈沒有立即上樓,而是下樓接了個工作電話,抽了支煙。
天色漸晚,一早就醞釀的陰雲終于落雨,細雨斜風。
煙頭灼燒的紅光在指間明明滅滅,周弈籲了口煙,看向身後的居民樓,将煙揿滅,轉身進入單元樓道。
回四樓取了投影儀和幕布支架,上五樓,敲響房門,但裡面沒動靜。
周弈停頓片刻,繼續敲門。
仍然沒有回應。
周弈眸色微斂,将手頭的設備放去一旁,掏出手機,撥去電話。
忙聲中聽不到門内的動靜。
老式居民樓門闆格外薄,如果她沒有靜音,不至于聽不到響聲。
周弈皺眉,敲門的動作重了些。
“周弈?”熟悉的聲音卻從身後響起。
吳瑕懷裡抱了隻紙箱,額前碎發濕漉漉貼着頭皮,仰頭看他。
周弈擰眉,快步走下台階,“外面在下雨,你去幹什麼?”
見他伸手,吳瑕将懷裡的紙箱遞給他,打開盒蓋,兩隻潦草貓忙着啃火腿腸,見有人看自己,很給面子地喵了兩聲,繼續幹飯。
“今天下雨,隻有它們兩個在外面。”
周弈不解。
吳瑕抿唇,看着他的眼睛,“我以為它們能讓你開心點。”
周弈垂眸,眼底是種她看不懂的複雜神色,他淡聲反問:“讓我開心的是它們麼?”
吳瑕愣住。
-
回到五樓,吳瑕從口袋裡翻出鑰匙,擰開房門,推門而入,摸索到牆邊的開關。
啪。眼前明亮。
她從鞋櫃裡取下男式拖鞋,“這雙是舊的,不過隻有我穿過,你介意嗎?也可以不換鞋。”
周弈沒搭腔,将紙箱放上一旁玄關櫃,低頭換了鞋。
“有毛巾麼?”
“有,我去拿。”吳瑕轉身去洗手間,周弈跟在身後,她回頭,他言簡意赅,“洗手。”
“喔。”
吳瑕身上總有些清淡的青蘋果的香氣,這個小小的洗手間兼浴室是同樣的味道。
周弈擰停水龍頭,拿毛巾擦手,垂眸看向洗手池前的鏡子,女人眉眼低垂,眼睫維潤。
衛生間狹窄,兩個成年人站在裡面顯得擁擠,吳瑕轉身時屏住呼吸,從周弈手裡接過毛巾,擦幹水分,“出去吧?”
“這就出去?”
“嗯?”
不然呢?
吳瑕不解,擡起眼眸。
周弈第二次拿過毛巾,在掌心攤開。
毛巾尾端在眼前晃蕩,視線忽明忽暗,直到感受他的手掌隔層毛巾在她發頂輕輕搓動,吳瑕才意識到周弈在給自己擦幹頭發,溫柔到不可思議。
垂落身側的手指蜷起,吳瑕抿唇,任由周弈寬大的手掌在自己頭頂擦動。
周弈身上是件咖棕色飛行夾克,領口敞開,裡面是白T,因他擡手的動作産生空蕩褶痕,吳瑕盯着這道痕迹。
“對不起,周弈。”
“嗯?”
“那句把你介紹給朋友,是我開玩笑的,很不尊重你,我知道。我沒有那個意思,也不會那樣做。對不起。”
“嗯。”喉頭發出的聲音,低沉回蕩。
他沒有多餘的話,更沒有安慰她,但她知道,他不會因為這件事生氣了。
周弈支起幕布,調試了投影儀。吳瑕在片庫裡找翻找電影,“稍等我一下,你随意。”
“嗯。”周弈應聲。
老式居民樓每層格局類似,周弈偶爾出門遇到鄰居,大緻見過中間戶室内的狀況,這裡同樓下沒什麼不同,又處處不同。
比如這是套二居室,但餐廳裡堆了些雜物,看起來不常使用,兩間卧室,其中一間挂着鎖,另一間房門緊閉。
客廳的家具隻有沙發和一列窄展示櫃,地面鋪張湖綠雜粉色針織地毯。
一人高的胡桃木玻璃立櫃立在兩道卧室門之間的空白處,裡面擠了各種各樣裝飾物。
電影海報、木質擺件、兒童繪本、蠟筆小新花紋的面包紙、甚至還有一百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