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車回家裡,一路上後排坐着的兩個人都沒說話。
年長的司機從後視鏡裡看過來,提醒胡懷巷子到了,周麥琦開了門下車,才發現手裡一直拿着蔣浮淮在醫院開的藥。
他跟在她身後,看她解了鎖進門,倒了溫水催他吃藥。
蔣浮淮搖搖頭,說現在是空腹。
周麥琦坐在沙發上,困意發酵,事情混雜,她都快分不清今天是幾月幾号了。
她和蔣浮淮說:“那你随便吃點東西吧。”
然後起身往樓上走。
天一亮就有很多消息,客戶,合作方 ,供應商,周裕樹,大家習慣把她當作超人,也樂意她集中力量做一個為大家謀利的鐵人,所以根本不需要顧忌她累不累,她困不困,她有事沒事。
周麥琦踩上一級台階在回消息,那些鋪天蓋地的文字和語音瞬間将她網住。
不知道是哪一根神經搭錯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器官不配合工作。
太陽升起,多巴胺分泌,她卻覺得用來謀生的手段和人脈統統無趣。
她蹲下去,好像在緩解一瞬間的低血糖。
“周麥琦。”
過了很久,她沒有回答。
“周麥琦。”
走過來的蔣浮淮在身後拍了拍她。
筋疲力竭的開關被打開,湧出來的脫力和虛弱。
明明生病的不是她,可她現在比生了場大病還要難過。
想起江奕杉帶笑的幸災樂禍,想起蔣浮淮的惱怒,想起季芸的咆哮。她長長地歎出一口氣,然後說:“我好累。”
從心裡一直到身體上,累到靈魂要出竅,累到無法驅動四肢,累到不在乎任何遠大前程,隻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闆發呆。
蔣浮淮從後面抱了上來。
吃過太多苦的人總被定義為能成大事的人。表面上從灰頭土臉到光鮮,身份拔高,話語權變重,看起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卻忘了膠原蛋白會流失,靈氣會枯萎,思緒像盤砸的電線杆,變得多慮,也變成易消耗品。
蔣浮淮的懷抱永遠堅實溫暖。他身上的衣服混着樟腦丸還有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比酒精舒爽,比洗滌劑純淨。
而他這個人,比錢讓人更安心,比熨燙還要讓人覺得妥帖。
周麥琦喜歡這種感覺。
她的呼吸起起伏伏,沒有掙脫,就這樣用額頭抵在他肩頭,細如蚊呐、又慢了半拍地和蔣浮淮算賬:“他是你家人。”
江奕杉是他的家人,她不知道。
微揚起頭,喉結輕滾,在複雜程度頗深的難題上,蔣浮淮向來不知道要從哪個方面切入。
“我之前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
“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着我啊。”
窄小的樓梯,用力收緊的手臂。他們不再是戀人了,可他們還記得相愛的力度。
蔣浮淮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後背,這一次,沒有道歉。
“不會再有下次了。”他保證。
“不要再騙我了。”周麥琦說。
有關于任何人,有關于任何事。
*
江奕杉是季芸和蔣亦雄的兒子,但不是親兒子。
三十年前,季芸和蔣亦雄結婚,看似風風光光,實則也是樁處處被人指指點點的婚事。
杏川市以南多是創業人家,白手起家,全憑本事。季芸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中,不愁吃穿的長大,和蔣亦雄看不出來有什麼經濟差距,但真到談婚論嫁的時候,才發現她這種商賈之女和富了好幾代又涉足政商的人家是不一樣。
他們為愛情力排衆議走到一起,面臨的第二關是生孩子。
季芸體弱,顯然在這一關前停留徘徊了很久。
蔣浮淮的奶奶如同封建家庭裡的大家長,催生催到不待見這個兒媳。
或許是弄得家裡人盡皆知,季芸焦頭爛額時,那天出門,門口放了隻搖籃。
不知道來處,不知道緣由。
奶奶請了大師來算,結果不算太壞。她冷着臉說這可能就是緣分,于是他們留下了那個搖籃,留下了搖籃裡的孩子。
那一年,江奕杉去上了戶口,那一年,他叫蔣奕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