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老家夥,脾氣不好,”裴利吐出煙圈,“整天罵罵咧咧的,愛抽煙又愛喝酒。他沒有結過婚,也沒有家人,把我當兒子一樣看,當然啦,這就等于我天天都得幫他買煙買酒,還得聽他拍桌子罵人。”
“他是主動對管理員說他要買我做他的助手的,之前,我住的都是像豬圈一樣的地方。那老家夥的屋子雖然又小又舊還酒氣沖天,不過至少再也沒有人像以前一樣,敢打翻我的飯或是拿鞭子抽我了。”
“那你又為什麼離開了伊塔?”我問。
“那邊的機關也和冰城差不多,總督知道這件事後非常生氣,要處死我們兩個。”
果然,哪裡的機關都是這麼獨斷專行。
“老家夥聽說這個消息後要趕我走,我哭着說不願意,他就揮着鐵鍬來打我。跟他在一起這麼多年,我都在挨罵,隻有那個時候,他才說了一句讓我能夠得益一生的話:‘人也許改變不了全部的命運,但至少可以改變部分。’”
“我就這樣被他趕走,哭着逃離了伊塔,一直逃到這裡。”
“那收養你的那個人呢?”
“他可能已經死了吧,我不知道。沒辦法,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是吵架,到了最後,也依然在吵架。”裴利說着歎了一口氣。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有十多年了,但是我根本不能回去,你知道嗎?我們這種人隻有受傷流血才會成長,衰老。普通人的成長是依靠身體器官的自然成熟,而衰老也是因為器官的氧化,而我們的變化必須要靠流血刺激才能啟動。”
裴利漫不經心地訴說着這個物種的秘密。
“隻要我們不流血,不得緻命疾病,我們就永遠不會變化,也不會衰老,成為人類世界裡的怪物。老家夥雖然天天罵我,卻很愛護我,自從跟了他以後我就再也沒受過傷,——你第一次見到摩亞的時候,他就長現在這個樣子嗎?”
“是啊。”我偏過頭,居然不合時宜的感到一絲驕傲。
“我想也是,你對他那麼好,一定不會讓他受傷的。”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摩亞是你的同類了吧?”
“嗯,我去過很多不同城市,也見過很多外表年齡不同的同類,時間久了看一眼就能辨别出來。”
“你當初找我做幫工,也是希望我能有個正式的工作,能讓摩亞能過上穩定的生活,希望我們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啊,沒錯,那時我想,不管你們是因為什麼原因逃亡到這裡來,當務之急總是要有個安穩的落腳之處,所以嘛……”
“你讓我吃驚的地方真是越來越多。”
“哎?難道我看起來很愚蠢?!”裴利皺起眉頭。
“我不會說謊,别逼問了。”我笑起來。
在我們剛進城的時候就跟在後面,等待我們需要幫助的時候出面做好人,順便為自己的旅店拉生意;然後像随口提起似的建議我們做一些旅館的工作,在不引起懷疑的情況下幫助我們,既解決了我們沒有收入的煩惱,又為自己的店找到了幫手。
這個計劃雖然一直磕磕碰碰,不過到最後依然達到了他預期的結果。
裴利真的很聰明,考慮的很多,也很實際。
“說實話,”他又道,“如果有一個像你疼愛摩亞那樣疼愛我的人,我也會很樂意跟他在一起。可惜,跟以前養我的老家夥分别後,我這一生恐怕也不會願意依靠其他人了。”
“我們這種人在感情上是很愚笨的,跟随過一個人就不會忘記。我敢肯定,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摩亞了,他也會傻傻的一直跟着你,永遠不會離開你。”
“也許他也會不再愛我。”我說。
“不會的,我們不僅愚笨,而且善良又軟弱,根本不會去真正的傷害人,隻會默默承受一切,否則伊塔怎麼能這麼輕易讓我們這樣的人為他們賣命?如果我們有心反抗,他們未必抵擋得住。”
默默承受……嗎?
我看着沉沉的夜色,幻想着此時卧室裡那個孩子甜美的睡容。
那雙緊閉的眼睜開時,神情總是又冷漠又倔強;可是剝去了一切僞裝,剩下的隻是一顆純真之心。
“要是你還有懷疑的話,”裴利又說,“可以想想你們兩個人單獨相處時,摩亞是如何對待你的。”
無需回想。
他留在我身邊的一切沉默順從,這就是所謂的默默承受吧,他完全可以抛棄我追求自由,但他從未想過這麼做。
“我明白……”我低語,聲音低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
“因為我們這種與生俱來的弱點,會将第一個愛護幫助自己的人視為一生奉獻的對象,而為了這個喜歡的人,即使不願意的事也會心甘情願的去做。”
“就像你天天幫那個收養你的人買酒?”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