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全部收拾好後,又是午夜了,我來到陽台上吹風。
夜深人靜,眼前的建築物和樓下的街道都沉沉睡着,隻有明亮的月光灑下冷冷的白色。
白天取回的信依然靜靜地躺在口袋裡,我把它拿出來,借着月光,仔細端詳着那個已經一分為二的玫瑰印章。
梅塞蒂斯,我們也許很快就能見面,你一定會很喜歡摩亞的,他那麼漂亮,那麼單純,不知聽了我們的故事,你會有什麼反應。
羨慕?嫉妒?漠視?嘲諷?
無論哪一種,都會給你孤獨的生活增添一些趣味吧。
想着想着,我不禁笑出聲來,雙手用力地慢慢把信封和信紙扯成細小的碎片。
一陣風吹來,把它們卷起,吹散,飄離我的視線。
有點累了,我回到客廳準備睡覺。
面前站着一個高大的身影。
他裹着鬥篷,橘色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拖下長長的影子,讓整個房間都昏暗下來。
陌生的人,站在我面前。
我很自然地眨了眨眼,又揉了幾下,以為是自己太累,眼花了。
視線内的身影依然沒有變化。
陽台上的風吹進客廳,對方鬥篷最底下的部分不自然地飄起來,在那裡,我看不見腳。
我就這樣呆呆地站在他的對面,腦中一片空白,甚至沒有想到是否該移動腳步。
在潛意識裡,我一直在幻想着我和摩亞的旅程将會以怎樣的方式結束,但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切會來得這麼突然。
高大身影靜靜地伫立着,仿佛雕像一般。
從他背後走出一個人,一頭漂亮的黑色卷發,垂到腰部,姿态優雅。她微笑的表情充滿憂傷,周身包裹在肅穆的黑色皮衣裡,那是洛甯的軍裝。
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着裝,都不似我印象中的那個人,盡管她的容貌是那樣的熟悉。
“晚上好,西利爾。”聲音依舊動聽,卻沒有一絲活力。
“晚上好……薇奧萊塔。”我輕聲說。
她慢慢在房間裡走了幾步,長統皮靴的高跟踩在沒有地毯的地闆上,發出堅硬而沉悶的敲擊聲,最後走到我面前。
“你來接我們了?”我問。
“西利爾,對不起。”她溫柔地擡起臉對我笑,一滴淚珠卻順着臉頰滾落下來。
“沒關系,”我伸出手指抹去她的眼淚,“你并沒有錯,我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
都結束了嗎?現在?
心裡好平靜,很奇怪的有一種即将回歸起點的等待。
我甚至對未來有一絲憧憬,盡管它是來的這麼突然,都來不及做什麼準備——好奇怪的感覺。
薇奧萊塔轉過身,沉默地走到一邊,靜靜地看着檢查官向我走來。
檢查官走得很慢,步伐沉重,如同一座巨山在緩緩移動。他漸漸壓迫向我,一雙手從鬥篷裡伸出來,細瘦,幹枯,銳利,帶着長長的指甲,如同秃鹫的利爪。
他拉下鬥篷最頂端的部分,露出整個臉。
沒有五官,沒有皮膚,沒有頭發,我隻看見一個白色的長圓,像是一顆被白布包裹起來的頭顱。正中畫着一個大大的十字,觸目驚心的黑色,縱橫交錯的位置标着一個“5”,這就是裴利所說的檢查官的編号吧?
“拜托了。”我低聲對他說。
細瘦的枯手掀開鬥篷的前襟,裡面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檢查官用鬥篷遮住了我的全身,把我攏進裡面,于是我也什麼都看不見了,成為黑暗的一部分。身體好象飄了起來,浮在真空裡,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仿佛到了隻有我一個人的世界。
在絕對的黑暗和寂靜裡,思維漸漸消散,變得稀薄,融化了。
摩亞醒了嗎?不知道剛才的腳步聲有沒有吵到他,如果醒來沒有看見我,希望他不要害怕,不要太沖動,傷害到自己。
希望沒有我在的時候,他也會好好地吃東西,快快地恢複健康。
希望沒有我在的時候,他會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希望他不要太想念我,不要哭,那樣對身體不好。
不要失眠,要好好睡覺,也會記得蓋好被子,不要着涼。
我還想再看他一眼,即使在很遠的地方也好,即使在他看不見我的地方也好。
給他最後的祝福。
因為我們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薇奧萊塔,你不要難過,你并沒有錯。
錯的是我,一直都是。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