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裡的人們有着自己的生活，因為弱小，他們需要為生存不停地努力。他們會衰老，會生病，輕易就會死亡，隻要我的手指輕輕碰一碰盒子的邊緣，裡面的整個世界就會發生劇烈地震，人們會驚慌失措地東奔西逃。

“要是你願意，也可以去裡面玩，在外面總會有覺得無聊的時候。”主人說。

“怎麼去裡面呢？”我問。

“你看見很多地方，都有帶着鐘的建築物吧？那就是中轉站，與盒子裡的門相連。”

“好有趣。”

“還有其他有趣的事，就等你自己慢慢去發現吧，”主人笑了笑，“你不像梅塞蒂斯那樣什麼都能玩，所以我送給你這個遊戲。”

“我可以一直玩下去嗎？”我問。

“隻要你喜歡，随時随地都可以。”主人寬容地回答。

我卻感到一絲不安。

我得到了玩弄盒子的權力，但裡面的人們并不知情。

那麼，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是否也有一種力量在玩弄我的世界？

我的思緒，我的憂心，我和梅塞蒂斯與生俱來的不同……我生命中的一切，完全是主人精心培育的自然驚喜嗎？

是不是在我們的世界之上，有一種更神秘的力量在操縱着我們的喜怒哀樂？

主人看我出神的樣子，輕輕握緊了我的手。

“事物的存在，就是世界的規則，不要想去窺破它。”

“你應該像梅塞蒂斯那樣，不要思考你不應該去想的東西，這隻會帶給你痛苦。”

***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見摩亞站在窗前，沉默地凝視望着遠方。

“你醒了，”我說，“晚上可以和我們一起吃飯。”

“我好榮幸。”他漠然道。

“你在看什麼？”我問。

“看這個世界的邊境。”

“這個世界是沒有邊境的。”

“如果一直走一直走呢？”

“不可能，如果可以，我們現在已經不會在這裡。”

世界邊境，隻是一個虛無的詞語。

無論如何，我們都到達不了那個地方。

如果我們孤身亂闖，就會迷路；如果做了準備，出去的那一天必然會下起傾盆大雨，甚至發生自然災害，破壞我們所有的計劃。所以我才确信，在這個世界之外，必然還有更強大的生物，将我們囚禁在牢籠裡。

“你不要想着逃走，那是不允許的。”我說。

“為什麼不允許？”

“那是主人定下的規則，即使他不在了，我們也必須遵守。”

“如果一定要逃走呢？”

“要不然你就逃到我們找不到的地方，否則……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我輕輕笑了笑，“吃飯去吧。”

不可以私自出逃，不可以私自離開宮殿的領地範圍，這是主人定下的另一條規則。

為什麼這樣定，我們是沒有資格問的。這是主人的權力，我們隻需要遵守。

我不願意想太多關于這條規則的事，為了它，我和梅塞蒂斯曾經付出太大的代價。

對這個世界産生疑問之後，我時常在夜晚因為失眠而在走廊裡遊蕩，透過窗戶，遙望夜幕籠罩着平原的盡頭，那裡是我不敢想象的迷人和神秘。

宮殿的外面，是什麼樣子呢？

我總是忍不住猜測。

如果能到達世界盡頭，窺破命運的真面目，我的迷茫，愁緒，對我生命中一切謎題的困擾，是否都能得到解答？

想得越多，這個心願就越強烈。

就連主人送給我的盒子玩具，與我對外面世界的向往相比，也變得索然無味了。

我必須要做點什麼。

一天深夜，梅塞蒂斯離開房間去泡一杯熱飲料，在走廊裡遇到我。

“你又沒睡，”他走到我身邊，“窗戶外面有什麼好看，是溫暖的床鋪哪裡不舒服嗎？”

“梅，你想不想到外面去？”我輕聲問他。

“主人說過，不可以到外面去。”梅塞蒂斯心不在焉地提醒我，他對破壞規則從沒有興趣。

“那就不要讓他知道，”我把事情想得有些簡單，“我好想出去玩玩，你想不想？”

“我覺得在宮殿裡很開心，外面好髒好亂，看起來也好危險。”

“那我一個人出去，你不要告訴主人。”

“啊？”梅塞蒂斯露出驚訝的表情，他是個很乖的孩子，從來沒有想過要違背主人的任何命令。

“行嗎？拜托了，”我央求他，“我天亮之前就會回來的，主人不會知道。”

他猶豫了一下，小心地點點頭。

我高興極了。

“你注意安全，看到野獸要快跑！”梅塞蒂斯反複叮囑我。

“我知道，隻不過是出去逛逛，一會兒就回來。”

我說了謊。

我并沒有告訴梅塞蒂斯，我究竟想到多麼遠的地方去，多麼想離開這裡。

就這樣，我毫無準備的逃走了。

走出宮殿，穿過花園，田野，黎明的寂靜中，每個人都在甜美的夢鄉裡。就連已經準備回房的檢查官都沒有注意到，深夜在走廊如幽魂般徘徊不去的某個人，現在正悄無聲息地遠離自己的家。

一路上，我誰也沒有見到，就這樣順利地跨越了最後一道屏障，穿過低矮灌木圍成的牆壁，來到了宮殿領地之外。

站在荒野中的一瞬間，我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欣喜，沒想到自由居然這麼容易就到了手。

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森林，草原，沙漠，以往在主人身邊隻能遠遠偷望一眼的美景，如今卻真實地展現在我的面前。

東方正漸漸泛出清冷的暗白，為還在沉睡着的世界抹上即将蘇醒的光芒。白色越來越亮，直到露出嬌豔的橘黃，淺紅，染透了我欣喜的臉。

“是外面的世界！——”

我大喊着伸開雙臂，在廣闊無邊的草原上飛奔，跳躍，直到疲憊地摔倒在地。

我擁抱着柔軟的野草來回翻滾，因為劇烈的運動而大口喘息。從出生開始就被壓抑着空間的生活，猛然充斥了未知，冒險，野性，讓我的全身難以抑制的冒出不知名的興奮感。

像滿月之夜獲得自由的野獸一般，我隻想對着沒有盡頭的天空大喊大叫，竭力奔馳。

過度的激動，讓我忍不住兩眼發酸，輕輕啜泣起來。

回過頭，宮殿已然後退到了遙遠的地方。

視野被淚水模糊成一片汪洋，讓宮殿看起來似乎已經不是我所熟悉的模樣。

我笑了，淚水順着眼角滑落下來。

這就是自由的氣息，是陌生的前路，是我自己選擇的不被任何人安排的旅途。

各種感情交織在一起，讓我喪失了全部理智，全身顫抖，隻知道前進，繼續前進，直到那肉眼看不見的世界盡頭。

去最遙遠，最安靜，最孤獨的地方。

去生命如同野草般，茁壯生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