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該随便離開宮殿。

對不起。

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我隻是……有我一生向往的心願。

我沒有想到如此微小的心願，竟然是永恒的離别和罪惡作為代價。

***

宮殿之外的世界，無邊無際。

沒有食物，沒有水。

沒有目的，沒有路。

隻有荒地，森林，四處出沒的野獸。

有毒的植物，果實，動蕩的日夜。

處處危險。

如灌進了鉛一般的疲憊雙腿，支撐着虛弱的身體。

我已經不知獨自走了多久，唇舌幹燥得裂開，稍一用力便是一陣劇痛，滲出血絲。眼前因為疲勞而模糊一片，刺目的劇烈陽光當頭劈下，把四周無盡的荒地照得明晃眩目，燒得滾燙灼人。

一滴汗水沿着額頭淌下來，滲進眼眶，眼睛立刻刺痛起來。我連忙伸手去抹，卻帶出了更多的淚水。

不能哭，這裡沒有水，不能再讓身體失去水分了。

我把注意力集中到腳下，低着頭，一步一步踩着炎熱的沙子。等回頭看的時候，身後的腳印早已被風吹得不留一點痕迹，根本不知道剛才是從哪個方向走過來的。

前方依然漫無邊際，茫茫的沙漠裡，隻有我孤獨的身影虛弱地掙紮着。

偷偷離開宮殿的那個夜晚，我踏上了自由的冒險之路，穿過廣闊的大草原，毫無計劃的越走越遠。

一開始還很愉快，白天追逐着溫和的食草動物，晚上找個山洞，堆個草垛窩進去。

肚子餓的時候就摘樹上的果子，渴了有溪水，身上髒了就跳進湖裡洗澡，順便還可以洗洗衣服。宮殿之外的水是透明的，沒有讨厭的綠色，更沒有那股消毒藥水的氣味，甘甜清澈，我很喜歡。

而我也并不怕寂寞，即使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我依然能找到很多事情做。每天每天，就在愉悅中度過時間，仿佛獲得了新生。

後來有一天，我在玩樂的時候迷了路，走進沙漠。

整整一夜，用盡天上能夠辨别方向的星辰，都無法看到能夠給我希望的邊緣。直到太陽升起，幹燥的沙子漸漸燃燒起來，燒上我的身體，逼着我不停地尋找盡頭，又被燒灼去一切鬥志和希望，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傀儡，一步一步機械地行走着。

到了寒冷的夜晚，我隻能縮起身子，躲進洞穴，以免被凍死。

盡管主人說過我們是永生的，但我還是在無邊無際的沙漠裡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更多的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我不能死。

我的終點還沒有到。

可是我隻能不停地走，否則就隻能無助地等待到生命結束的那天。

一個不穩，摔倒在地上，接觸到地面的皮膚立刻被燙出一排水泡。我輕哼了一聲，趕忙連滾帶爬地站起來，疼痛激得鼻子一酸，又流下眼淚。

如果在宮殿裡受了傷，我一定會馬上叫起來；可是在這裡，即使再怎樣大聲的哭叫，也沒有人會回應。

隻有痛苦脆弱的時候，才能感到身邊有人陪伴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但，這是我的選擇。

至少在這一刻，我并不後悔。

離開宮殿有幾天了？又在沙漠裡走了幾天？我一點也記不起來了，隻知道不停的走，走。

被熱度燒灼也要走，鞋底磨破也要走，再餓再渴再累也要走，即使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如果走，可能還有希望；如果停着，等待我的就隻有絕望。

天色又開始暗了下來，遠處的夕陽正緩緩下沉，橘色的球體微微浮動，一點一點收去它的溫暖。

驟降的溫度讓我渾身一顫，雙腿發軟地跪倒在地上，忍不住挖開沙子拼命往裡鑽，想尋找溫暖一點的地方。我知道太陽落山之後，沙漠會一下子變冷，變得恐怖。

飛散的細砂中央逐漸出現一個淺洞，我立刻跳進去，繼續不停地往下挖，往下鑽，卻依然感覺不到安全。無論怎麼掙紮，身上的溫度依然在漸漸失去。

今夜的沙漠，有着和以往不同的冷酷。

天邊的橘色慢慢消失，終于沉入地平線，收起了它的最後一絲恩惠。一切都在瞬間失去溫度，刺骨的寒冷一下子湧了過來。

我的嘴唇開始發抖，牙關不停地顫着，進而擴散到肩膀，四肢，全身；難以抑制的顫抖又加劇了寒冷，連心髒都好像要被凍住似的。

我抱起雙肩，蜷縮起來，眼淚不停地湧出來，漸漸變成傷心的抽泣。

是這個世界在懲罰我嗎？懲罰我什麼？

是我錯了嗎？

身體越來越冷，而意識……也漸漸地模糊，飄然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