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前往王府抄家之時,工部左侍郎王鋒程并不在府中。
一家老小三十餘人和滿府上下近兩百數的仆人,皆被禁軍捉拿在府。
王府裡人人驚慌失措,六神無主,丫鬟小厮有的趁亂想要逃走,有的趁機起了貪念,偷拿哄搶主子的金銀珠寶。
禁軍尤将王鋒程的書房團團圍住,搜出來的書信奏折,連一張紙片也不放過。
一時王府裡的哭天喊地之聲幾乎傳出府外,引得門外駐足圍觀的百姓竊竊私語。
直到天色漸暗,奉康城裡四處亮起燈火,王府裡亂作一團的動靜才漸漸消停下來,變得一片沉寂。
而這時,王家的一家之主王鋒程,正躲身在一座高門府邸的後街暗巷之中。
府邸的後門打開,小厮守在門外:“王大人,小的已經去看過三回了,太尉大人真的還沒回來。”
“勞駕,請你再去看一回吧!這都快亥時了,太尉大人該回來了吧!”
堂堂朝中三品大官,王鋒程何曾對一個看門的小厮這般卑躬屈膝過。
恐怕這後門一介區區看門的小厮,素日裡連他王侍郎的一個正臉都見不着。
但所謂皇權富貴,皇權永遠淩駕在富貴之上。
百年世家,一朝傾覆,也不過是猶如喪家之犬,哪還有往日的尊貴顯赫。
王鋒程不知道低聲下氣地請了幾遍,那小厮終于不耐得聽他聒噪,又去了前廳一趟。
這回,終于有人出來,将王鋒程請進了太尉府中。
下人将王鋒程引進正廳,躬身退下。
王鋒程趕緊擡眼,太尉嚴會忠坐在正廳最裡頭的正位交椅之上,略有蒼老的面容在廳中初點的燭燈下,顯得晦暗不明。
王鋒程心裡打鼓,卻也顧不得害怕,連忙走進兩步撲通跪下。
“太尉,您一定要救救鋒程!這些年,我為您鞍前馬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
“你是為老夫鞍前馬後麼?”
嚴太尉打斷王鋒程的話問道。
嚴太尉稍稍坐直,頗為威嚴的面容被漸漸燒得明堂的燭燈照得更為清晰。
那蒼顔的臉上顯出幾分疲憊。
“世家本是一體,彼此利益相連。你這些年汲汲營營,難道不也是為了王家麼?如今一句為老夫鞍前馬後,難道你為你那不成器的兒子,竟敢插手科舉,也是為了老夫?”
王鋒程臉色幾番變換,到底被問得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王鋒程才又白着一張臉,艱難發聲道:“可是太尉,我、我王家世代忠君,為先皇、為當今聖上,可謂是盡心盡力,如今不過是我一時糊塗,陛下應當不會對我們王家趕盡殺絕吧?”
“一時糊塗?”嚴太尉疑聲诘問,“你收買上下事關之人,打通閱審考卷的關竅,做出抽梁換柱的舞弊之舉,這一層一層,你件件事情做得小心又隐秘,這叫一時糊塗?”
“……”
“老夫早提醒過你,科舉事關國運,更是陛下不容有失、扶持寒門的國策,你若非要撞上去,便隻有撞得頭破血流、觸怒龍顔的份。”
“……可是太尉,事已至此,難道我王家就隻能眼睜睜地等着滿門抄斬了嗎?!”
嚴太尉沒有說話。
王鋒程膝行兩步,已是悔不當初、淚眼婆娑。
“太尉,我求您了,您就看在王家這麼多年為您、為陛下效力的份上,您、您就幫幫鋒程吧!”
嚴太尉歎氣。
“太尉,如今隻有您能勸得動陛下了啊!”
“……陛下,早已不是剛登基時的陛下了,恐怕不會輕易再聽老夫的勸言。”
“太尉……”
王鋒程悲從中來,兩行淚水止不住地在臉上滑下。
嚴太尉又歎息一聲,到底于心不忍。
“鋒程啊,在這件事上,老夫能幫你的,實在有限。”嚴太尉默了默,又接道,“……老夫至多,隻能保下彬兒。”
王鋒程臉色一頓,又悲又喜地擡起頭來。
“……能保住彬兒,那、那我們王家也算是留後了……太尉……多謝太尉大人!”
王鋒程重重叩首。
*
奉康城裡一整夜都亂糟糟的。
禁軍查抄王家,百姓不知發生了什麼,議論紛紛。
蘇青梧回府之後,倒是早早就睡下了。
可能是白日一整日坐馬車,接連輾轉了好幾個地方,蘇青梧累得很,一沾上枕頭就睡着了。
一夜無夢,第二日睡到辰時三刻才起來。
父親和兄長本該休沐,但又沒在家,一早就進宮去了。
蘇青梧去北院給祖父請過安,回來後,與蘇夫人一起用早飯。
“怎麼去了這麼久?”
“祖父今日精神格外好,留我多說了會兒話。”
蘇夫人聞言,沒有再說什麼,給女兒盛了一碗鲈脍雞絲湯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