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因為什麼,自從決定去建善寺,蘇青梧就奇迹般地再沒有夢魇了。
每到晚上,院牆另一邊仍有陶埙聲響起,悠悠蕩蕩地傳過來。
蘇青梧卻并不是因為陶埙聲才睡得好了,反而現在因為陶埙聲,她又睡不好了。
她總控制不住地算着時辰,看看外頭的陶埙聲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通常要過了子時一刻,院牆那邊的陶埙聲才會消失。
蘇青梧一貫亥時就歇下了,那陶埙聲卻一直吹到子時。
蘇青梧睡不着,就一直聽那陶埙聲,也聽到子時。
結果便是幾日後她眼下的烏青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又變重了些。
蘇青梧想跟祝無晏說,以後不用再在晚上給她吹陶埙了。
因為她知道他在隔牆的那一頭保護她,她晚上已經不再做噩夢了。
更不用每晚都吹到那麼晚,他自己也要休息的呀。
但是蘇青梧當着祝無晏的面又說不出口這些話,更何況祝無晏從來沒承認過那陶埙是給她吹的。
他說他是睡不着才吹的。
雖然蘇青梧不太相信就是了。
最開始的時候,蘇青梧是信的,以為隻是碰巧祝無晏想吹陶埙了。
但接連每晚都是,蘇青梧也不傻,自然明白過來。
不然怎麼祝無晏隻在晚上她要睡覺時吹陶埙?
而且祝無晏住在東院,他卻每晚都跑到西院來吹陶埙。
不正是因為西院和她的院子挨着嗎?
蘇青梧思來想去,實在不忍祝無晏每晚在院牆那頭守到那麼晚。
最後,蘇青梧決定讓小荷幫她傳話。
小荷傳話完,回蘇府的時候,寡言少語的廉成親自送她出将軍府。
“廉護衛,就送到這裡吧,蘇府就在隔壁了。”
“……多謝小荷姑娘。”廉成誠懇道。
小荷疑惑:“廉護衛謝我什麼?”
廉成面無表情,但眼神裡透出那麼一點如釋重負的輕松來。
“謝小荷姑娘勸三公子晚上不要再吹陶埙。這對三公子,對我們,都好。”
三公子守着蘇小姐,他和花鼓就要守着三公子。
這樣沒日沒夜地守下去,又不是鐵打的人,誰受得住。
小荷傳完話,晚上的陶埙聲終于停止了。
蘇青梧也如釋重負,終于睡了個安穩覺。
一晃就到了月底了。
宮裡大張聲勢地準備元光帝的祈福之行。
二十八一早,元光帝聲勢浩大地離宮,帶了兩百禁軍随行護衛,出城進山。
為民祈福是大事,在宮裡,如今最受寵的雖然是淑妃,但以皇家名義祈福進香這種事,元光帝還是帶的皇後在身邊。
帝後加上随侍的女使、侍女和小太監,再加上兩百禁軍,不可謂不聲勢赫奕。
帝後車駕後面,還有世家和百官,出城的馬車成群結隊,見首不見尾。
蘇家的馬車也在其中。
出門前,蘇夫人還在納罕,這回蘇青梧怎麼突然有了興緻去建善寺。
蘇青梧本來以為,她同母親說她願意去,母親應當是高興的。
但是蘇夫人好像并不怎麼高興,反應平平。
蘇大人與蘇夫人一駕馬車,蘇青梧和哥哥蘇霖一駕馬車。
蘇青梧問哥哥:“哥哥,陛下欽點祖父這回同行,是什麼時候的事?”
蘇青梧之所以不用猶豫,跟着一起去建善寺,也是因為這回,年過花甲的祖父不能待在家中,而是被陛下欽點,也要去建善寺。
“怎麼問這個?”蘇霖道,“算算……約摸七八日了,陛下甫一定下建善寺之行,就下了旨意,讓祖父這回務必和聖駕一同去建善寺。”
蘇青梧一算,陛下的欽點尚在母親跟她說建善寺之行一事之前。
也就是說,母親早就知道祖父一定要去建善寺了。
但是那個時候母親分明說祖父和以往一樣不用去的。
蘇青梧莫名有點覺得,阿娘好像有點不太想讓她去建善寺。
這是為何?
蘇青梧和哥哥親近,便把自己的疑惑同蘇霖說了。
蘇霖笑道:“阿娘最疼你,你又懂事,阿娘大約是怕你委屈自己,所以想拿祖父做借口,讓你安心留在家中。”
蘇青梧眨眨眼,心裡隐隐有些不對的感覺,但細想又沒什麼不對的。
便把這事抛之腦後了。
浩浩蕩蕩的隊伍出了城。
清明才過不久,山間尤浸潤在連綿雨絲澆灌後的濕漉之中。
這時節裡,空氣裡都彌漫着一股濕意,尤其出發得早,晨露未幹,撩開帷簾吸幾口外頭的空氣,便覺得好似不過片刻,連身上的衣裳也沾濕了。
剛出城還好,越近山,官道上越濕,不少坑窪不平的路上還是一段一段的泥濘。
馬車走得越發慢下來。
走了一段,馬車突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