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對王氏不滿,私有廢立之心。此話,并非空穴來風。
晉陽王氏,名門望族。先帝子嗣豐茂,卻一直未立太子,及至生命的最後一刻,才拟旨傳位現在的皇帝。奪嫡之争,血雨腥風。皇帝能夠在衆多皇子中脫穎而出,也少不了王氏的助力。也正因此,皇帝一登基就立了太子。
從龍之功已屬極大,王氏随後又屢立戰功,一時之間風頭無兩。皇帝也不免心有忌憚。
嘉和十二年,皇帝封三皇子李晖為膠東王。
漢朝景帝曾封幼子劉徹為膠東王,後廢長子劉榮,改立膠東王為太子,即為後世之武帝。
于時,便有不少人說三皇子簡在帝心,皇帝要仿景帝故事。
不知道當年的李羨、現在的李羨,對皇帝封膠東王一事又是如何看法——是父親對其他兒子的正常封賞,還是廢長立幼的前兆?
從監牢出來,兩人都被耀眼的陽光刺得眯了眯眼。
蘇清方側了側頭,問身邊的李羨:“回去嗎?”
“回去吧。”李羨不鹹不淡回答,聲音仍然是低沉的,登上了馬車。
蘇清方也要緊随其後上車,恍然卻聽到遙遙有個男人的聲音喊她:“蘇姑娘!”
這兒也能遇到熟人?
蘇清方一激靈,下意識推了一把背還露在外面的李羨,把他塞進了車裡。
裡頭的李羨不防備,撞了一下頭,嘶了一聲。
聞聲,蘇清方歉疚地捂起嘴,但來人已到面前,容不得蘇清方道歉。
來者騎着高頭大馬,身着盔甲,像是巡邏到此的衛隊領頭,笑問:“蘇姑娘怎麼在這裡?”
蘇清方覺得此人面熟,卻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但又不想橫生枝節,于是客客氣氣地回應了一聲:“參見大人。清方前幾日在太平觀遇到一個歹人,幸得這裡的衙差搭救。所以特意來感謝。”
将軍裝扮的男人不疑有他,叮囑道:“出門在外,蘇姑娘要小心呐。”
“多謝大人關心,清方會記得的,”說着,蘇清方恭敬行禮,做送别态,“大人還有公務吧?不打擾大人了。”
“嗯。”男人點了點頭,勒轉辔頭離開,回眸三次,隻見蘇清方一直微笑相送。
直到身披甲胄的男人徹底從視線内消失,蘇清方長長舒出一口氣,登上馬車,叫車夫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車内,李羨正襟危坐,因為撞了一下,面色談不上好,疑聲問:“你和定國公府,也有往來?”
定國公府?
經李羨一提,蘇清方終于想起馬上那人是誰了——洛園牡丹花會有過一面之緣、納妾三十六房的定國公之子杜信。
定國公作為平定王氏之亂的最大功臣,和太子的關系可想而知的糟糕。
蘇清方本來也不想和杜信扯上關系,也無所謂李羨的問話是否為試探,隻道:“不認識。”
若是平時,他可能會反問一句“是嗎?”,甚至可能嘲諷蘇清方編瞎話一套一套的,此時卻什麼也沒多說。
蘇清方亦默然。
***
重新回到太子府,日頭仍高挂在天上,灼得蟬蟲焦躁,鳴叫不休。
李羨一個人走在前面,總能聽到女子輕盈的腳步聲,他慢她也慢,他快她也快。
跟那天夜裡一樣。
可她似乎已沒有理由跟着他。
哦,他忘了,那幅字還沒給她呢。
李羨想着,領着蘇清方又回到垂星書齋,把擱置的題字重新卷好,遞上,道:“回去吧。”
像叮囑,又像逐客。
蘇清方反應了會兒,木讷地接過,知道也沒她什麼事了,屈了屈膝,轉身離開。
踏出書齋的瞬間,蘇清方果然還是有些不吐不快,又折了回去,一臉認真地說:“我有一些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屋内的李羨有點發懶地坐在圈椅裡,像是奔波太久而失去全部力氣,愣愣地望着牆上沒有弦的琴。
李羨被蘇清方的去而複返稍微驚到,随即收斂了神情,嫌棄地說:“知道不當講就别講了。”
反正她嘴裡也沒好話。
蘇清方:……
李羨見蘇清方一臉被噎壞的表情,也算出了一口氣,嘴角微挑,最後還是改口:“說吧。”
蘇清方抿了抿嘴,也顧不得委婉,開門見山道:“我覺得,王喜的話,未必全然可信。殿下不要偏聽偏信,反被有心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