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搖晃的燈火下,梵西和娜絲塔夏安靜地傾聽一位遲暮之年的老人絮絮叨叨地抖落出自己記憶中的塵埃。
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晴天。
少年和少女在盛放的繁花下私定終身。
但他們注定無法結婚,因為部落首領的養子和親女沒有睡在一張床鋪上的道理。
你們是兄妹呀!部族裡的每一個人都這麼說着。
大薩滿在燃燒着的聖火下跳了整整三日三夜,也沒有驅逐掉掉這對青年男女身上附着着的邪靈。
蘇菲的第一個孩子就這樣在震耳欲聾的載歌載舞聲中化為了腥臭粘膩的鮮血。
“走吧。我們走吧,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她的聲音在顫抖,她的眼裡滿是懇求。
他仍舊記得蘇菲疼到昏厥的模樣。
他帶着蒼白瘦弱的她,騎着父親作為成年禮贈送給他的戰馬,帶着薩滿婆婆出于憐憫塞給他的草藥,就這樣離開了部落。
最開始的日子是幸福的。
因為愛情切實存在于他們的心間。
在這片柔情蜜意間,他們在這片荒無人煙的平原上建起了一座遮風避雨的小木屋,又孕育了幾個聰明健康的孩子。
當大兒子幫他将最後一根橫梁搬上屋頂的時候,他曾切實地堅信他們能在這片平原上建立起一個嶄新的部落,而這個部落要用他和蘇菲的名字來命名。
“但上天要懲罰我,懲罰我的不倫。祂要我忏悔,祂要收走我努力得來的一切。”老人的聲音時而高亢時而微弱。梵西可以從他高舉着的手臂上看出他曾經是一個多麼健壯有力、勤勞能幹的小夥子,然而這條曾經堅實有力的臂膀,現在隻剩下一層枯樹般褶皺發黑的皮。
洪水席卷了他們的家園。蘇菲,那個堅毅善良的女人,也随着這狂暴的水流遠去了。
“我甚至來不及拉住她的手……”
“我早該知道的……為什麼這裡的土壤如此肥沃,周圍卻空空落落沒有哪怕一個村莊!就是因為這洪水!該死的洪水!”
老人的情緒過于激動,以至于他兩眼像瀕死的魚類那樣凸起,幾乎要被自己的情緒淹沒。
梵西拍了兩下老人的肩膀。
娜絲塔夏适時開口:“可惡的天災啊。還請您節哀。”
“還好我還有兩個兒子。”老人吸了吸鼻子,顫抖的手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他們會回來的。隻要我這個老頭子需要,他們還會回來的。我們的家還沒建設完呢,蘇菲的願望還沒完成,她還想看着巴倫和巴尼成家呢。就是,會回來的,他們。他們會回來的……”
說完舊事,她就好像吐出了一口一直以來支撐着他的怨氣,整個脊背一下子佝偻下來,腳步虛浮地将陶制餐具端去廚房。
梵西将目光落在牆上的畫像上,一個兼具蘇菲的美麗和老人健壯體格的女孩在畫上恬淡地微笑着。
畫像下标着的名字是:艾瑪。
“他為什麼不提自己的女兒?”娜絲塔夏有些疑惑,“算了。這也不是我們該考慮的問題。等下問完阿舍的行蹤,我們就去休息。”
“梵西。你為什麼到現在一言不發?”
梵西搖搖頭,但是眼神裡的意思很明顯:“啞巴怎麼說話?”
“可是你那一口蹩腳沃陸爾特話,一開口就露餡啊。”
趁着老人沒回來,她湊到娜絲塔夏耳邊:“那就給我們編個塞拉菲拉或者聖嘉蘭的來曆。偵查意識這麼差,是怎麼識别出我的?”
娜絲塔夏推開她,用手指掏了掏發癢的耳朵,切換回了聖嘉蘭語:“靠直覺。”
老人處理完了廚房的餐具,回頭向她們招手:“跟我來。”
她們跟着老人來到了倉庫旁一間布滿灰塵的屋子前。
老人将半鏽的鑰匙插入鎖孔,擰開了房間。房間不大,但還算整齊,隻散發着一股揮之不去的黴味和鐵鏽味混合的味道。
“這是我女兒艾瑪曾經的房間。你們在這裡湊合一晚吧。”
梵西對休息的地方不講究,她看了一眼娜絲塔夏,也沒看見什麼異議的表情。她對老人點了點頭表示感謝,接過他手中剩下的四分之一蠟燭,走了進去。
“你說這位艾瑪小姐現在應該在哪呢?”
梵西掀開床鋪上罩着的防塵布:“不是在天堂,就是在地獄。”
“逝者已逝,想這麼多幹什麼?‘這也不是我們該考慮的問題。’這不是你說的?”
她拂開床上的灰塵,躺了上去:“打擾了,艾瑪小姐。”
“你等等。”娜絲塔夏舉着蠟燭趴在床底下找着什麼,“我剛剛看見什麼白的閃過去了,怕不是老鼠。”
“老鼠就老鼠,又不能把我們吃了。”
想到老鼠在她身邊爬來爬去的場景娜絲塔夏渾身一抖:“不行,不抓到它我睡不好覺。”
梵西捂着額頭下床幫她抓老鼠。
兩人在床底的灰塵裡摸到一節腐爛的指骨。
“打擾了,打擾了。”梵西雙手捧着那指骨放回床下。
她扯來防塵布用幹淨的那面擦掉手上的灰:“這下安心了?不是老鼠。”
她頓了頓:“至少,它不會動。”
“會動也不是現在的我們能解決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