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節過後,京都市民們又争相開始了一場持續兩月有餘的出城郊遊活動,謂之“探春”。
青寒山因漫山遍野生了說不盡的桃樹,成為遊人熱衷的勝地。當今皇後娘娘的母家衛國公府,便揀了個春光爛漫桃花盛開的日子,打算在皇家對外開放的花信别院辦一場桃花宴。
消息一經傳出,惹得滿京城沸騰不已,誰不知道衛國公府的宴席是何等盛事,賓客非富即貴,盡是金枝玉葉、風流公子,能得着他家的請帖,也不必看花,光看人都能看醉了。
尤其是這場桃花宴,遍邀高門在室男女,那意思,是要将一場花宴辦成月老牽繩會。
原本閨閣小姐們鉚足了勁兒争奇鬥豔,隻是要給一些适齡的公子們看,争取能在春色裡收獲到一門好親事,忽然又聽說皇後娘娘的嫡幼子肅王爺也要莅臨賞花,小姐們更添萬分激動。真是宴席未開,已至高./潮。
小姐們都知道,那肅王裴寂是當今聖上的心尖兒寵,中年得子,珍愛非常,又是穩坐東宮之位的太子的嫡親幼弟,能嫁給他,富貴尊榮享之不盡,更别說他相貌英武、氣質拔萃了,裡子面子都能掙到手。
“這俊臉,真是垮着也好看!”
四乘寶馬不疾不徐地行使在去往青寒山的官道上,寶蓋頂雕着龍與麒麟,頂上四角各墜着一顆夜明珠,紫色箱身镂刻出龍嘯鳳舞的景象。
衛國公府世子崔景讓戲谑道:“待會兒看到滿山春色,可别這番辭色了,都是金枝玉葉,你這樣拒人于千裡之外,名聲壞了,怎麼能讨到媳婦。”
名聲壞了?
他裴寂是什麼樣的名聲呢,說好聽點少年老成,難聽嘛就是暮氣沉沉,整天沉着張臉,三腳踹不出一句話,當然也沒人敢對他動粗。
而讨媳婦這件事,他似乎并不熱衷,房裡侍妾都沒一個,可急煞了他的親娘。這不,聽娘家大侄子說家裡要舉辦宴會,給京城裡的貴勳高官都下了帖子,這樣的宴會,不需多言,絕對是在室男女相看的好機會,喜的皇後娘娘即刻令兒子全程參與。
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為家中女孩兒的幸福考慮,自然希望能尋一個知冷知熱的,這樣才能過上和美甜蜜的好日子。肅王爺冰塊兒做的一個人,嫁過去頂多能得個相敬如賓,但夫妻生活,親親熱熱才算美滿,舉案齊眉算個怎麼回事,徒有虛名,苦了自個兒。
但閨閣小姐們哪裡懂得那些彎彎繞繞,讨論起肅王爺來,無非兩點,說容貌,神仙一般,論才華,文章魁首,簡直是天上都沒有的人物,青春年少,誰人不在夢中肖想。
身着荔枝白祥雲紋月華錦長袖寬袍的裴寂,端坐如老僧入定,并不回應他的話。崔景讓無奈道:“别再讓姑母擔憂了,無論如何,哪怕選不出正妃,選個側妃也行。”說着,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
撇了他一眼,裴寂心裡很煩:表兄明明說着要先趕到花信别院,檢查宴席準備的如何,怎的在我馬車裡啰嗦個沒完,罷了罷了,趕緊哄他速速離開。
深吐一口氣,裴寂點頭。
得了準信,崔景讓利索地跳下馬車,翻上棗紅色駿馬,乘風直上青寒山去了。
裴寂并非不想娶妻,但他要娶的絕非名門貴女。
幼年時,他總聽母親抱怨,懷念在西北草原策馬奔騰、飲酒狂嘯時的少女時光,入京嫁人後,京城裡的貴女,人人都需要握緊一門不能落面子的好親事,能讓她們往上走得更高更遠的最好,沒有人暢談什麼是天高海闊、什麼是雲卷雲舒。
對于皇後來說,無人可交心,無人敢交心,情緒難免低落。
他受皇後影響,向往廣褒無垠的天地,所以,不想要金枝玉葉,隻想要一個可以陪他遊曆四海的女子。
馬車裡太悶了,他道:“停車!”
自崔景讓離開後,小内侍才上車服侍,他是新來的,不知王爺有何需求,隻好手足無措地跟着下車,尋求侍衛幫助。
領頭的衛兵掀開車簾查看,一股厚重的香氣撲鼻而來,他即刻讓内侍熄了才燃起來的沉水香,并掀開簾子撲風,以淡化車廂内的香味。
肅王爺不喜濃郁香氣。
馬車上紫檀小木匣子裡的東西,是皇後預備下以防不時之需的,他雖時時帶着,卻從不動用熏香。那種濃烈的香,在裴寂意識到母親将他當成小女兒養時,就不再使用了。
被觸逆鱗,裴寂氣呼呼地溜到樹林裡透氣,這事兒怪不得别人,他從未明說過不用熏香,身旁的衛士都是大老粗,能意識到是熏香的問題,已經夠機靈了。
林子另一頭停着一輛普通馬車,馬車擋住了兩個嘀嘀咕咕在聊天的身影。
小婢女聲音爛漫:“小姐,這次真的會定下親事嗎?”
小姐嗓音清潤:“人多眼雜,莫要多問。”
小婢女哼的一聲道:“夫人太心狠了,小姐眼看都十七了,才想起要說親事,好在咱們參加的是桃花宴,有說不清的俊俏郎君。聽說衛國公府請的都是勳貴人家,咱們家能接到請帖,一定是因為小姐美名遠播,連國公府都知道呢!”
非禮勿聽。裴寂聽到利用美貌攀高枝之類的話語,很不耐煩,心中忍不住譏諷:諒你家小姐貌若神仙,京城裡也能尋出十個八個來,算什麼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