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理鐘從後視鏡裡看她,見她還在生悶氣,挑眉,擰着音箱按鈕放起了歌。
歌聲一響,油門也随之踩下去。
舒漾頓時臉色煞白。
像是勾起什麼不愉快的回憶,舒漾的嘴唇微微顫抖着。
她吸了吸鼻子,可憐巴巴地望着前方高大的背影,聲音忽然變得嬌軟無比:“小叔……”
費理鐘從後視鏡裡掃了她一眼。
沒說話。
費理鐘開車一向毫無規律可言。
瘋狂的時候,他甚至能将命都搭上。
以前他酷愛飙車,喜歡半夜開着超跑去山道上兜風,還非得帶上她一起。
月色皎潔,山道蜿蜒盤旋。
他将油門踩到底,降下車窗,聽着耳畔呼呼的風聲,側頭笑問她:“刺激嗎?”
舒漾哪還記得刺不刺激,她被吓壞了,小臉蒼白,閉着眼根本不敢睜開。
臉上全是撲面而來的風,刮得她臉頰生疼。
在又一個彎道漂移過後,她哭出聲:“小叔,我怕。”
記憶回潮,那種瀕死的窒息感湧上心頭,如水草纏住喉口,吞咽不得。
舒漾緊張地抓住了車門,眼裡滿是哀求。
也不知道費理鐘在想什麼。
或許是剛剛那一聲小叔很受用,或許是看見她蒼白的臉心生憐憫,費理鐘最終還是放慢了車速,隻是偶爾突如其來的急轉彎,讓坐在後邊的舒漾苦不堪言。
意識到他是故意的。
舒漾咬着牙從後視鏡裡瞪他。
費理鐘不自覺勾了勾唇。
剛剛還露出可憐兮兮的眼神,現在兩隻眼睛又開始瞪他。
費理鐘前往的目的地是費家老宅。
舒漾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去那裡,總之,她現在并不想跟他說話。
她心中的恨意還沒徹底消除。
郁積在心中的酸澀情緒無處纾解,在胸腔中不停翻滾,把整個人的腦子都蒸得熏暈。
偏偏費理鐘還什麼都不說,也不解釋。
這讓舒漾心中很是煩躁。
他既然不肯說,她也不搭理他。
看誰拼得過誰。
-
等到達費家老宅時,已經是後半夜。
生日宴會還在繼續,隻是此時已經進入尾聲,陸續有人離場。
院子裡依然停放着許多豪車,費理鐘開着車抵達時,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舒漾在他提心吊膽的車技中回魂,腳步虛浮。
下車時,她的腳還軟了下,被費理鐘的手掌給托住。
他啧了聲:“嬌氣。”
卻還是拎着她的高跟鞋,低頭給她穿上。
舒漾扶着他的肩,在他半威脅的眼神中,不情願地擡起腳。
少女的腳踝太過嬌嫩,在暗夜中仿佛水中月牙,白的耀眼。
費理鐘忍不住輕輕揉了揉,捏着她的腳踝,将那枚銀色扣夾扣上。
腳掌裡傳來他掌心溫熱的觸感,仿佛有千萬隻螞蟻在啃食皮膚,帶來些許癢意。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卻被他警告似的拍了下臀。
“别動。”
好不容易穿好鞋,舒漾幾乎沒有片刻猶豫,踩着小高跟哒哒哒跑上台階,扭頭就消失不見了。
費理鐘也沒管她。
很快,舒漾就回到了宴會廳。
廳内人聲鼎沸,喝酒打牌聊天玩桌遊的,聲音比之前還吵。
酒是雄黃,能讓人揭下僞裝的面紗。
餐桌上已經有人借着醉意,口無遮攔地開起了露骨的玩笑話,惹得周圍人哈哈大笑。
舒漾厭惡地瞥了眼那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有些眼熟,好像是尹家的人。
而那些年輕小輩則聚集在另一個客廳,他們的消遣方式更為簡單,推杯換盞間互相撩撥,眼神裡滿是暧昧暗示。
她沒看見邱琪,也沒看見尹星竹。
壽星堂哥正和幾個鐵哥們聊天,商量着下次去哪個湖玩劃艇。
舒漾覺得無聊極了,回到角落坐着。
心中想着事,酒也變得乏味。
手中搖着酒杯,眼睛卻不時往大門外瞟。
半透明的液體在杯底打了個回旋。
舒漾将酒一飲而盡。
身上忽覺有股燥熱,舒漾扯着領口,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披着費理鐘的西裝外套。
臉倏的紅了,她立馬脫了下來。
那股香味太過熟悉,太過濃郁。
即使脫下外套,還能聞到彌留在她身上的殘香,一點點浸入皮膚裡。
冷冽,微涼。
如翠綠松尖上的凝露,又如金山雪頂上的初陽。
剛剛無暇處理的情緒,在此刻忽然飄搖起來。
舒漾仿佛看見費理鐘那張魅人的臉逐漸靠近,右眼角的痣帶着東方獨有的冶豔蠱惑,将她的臉倒映在瞳孔中。
蒼白,無助,愕然。
輕薄的像一張白紙。
舒漾唾棄自己沒骨氣。
其實他隻要給她一個簡單的解釋,哪怕隻是騙她的幌子,她都會毫不猶豫原諒他三年前的不辭而别,哭唧唧向他訴苦。
可費理鐘什麼都沒說,從上車起就一言不發。
抽着煙,偶爾從後視鏡裡掃視她。
他似乎比以前更加沉默,也變得更加成熟。
連臉型輪廓都變比以往更加深刻。
他還是抽着三年前那款。
舒漾抽過,味道很辣很嗆,卻也很刺激,後勁很大。
跟他人一樣令她又愛又恨。
看着面前曈曈人影,舒漾抓着外套的手,擰緊又松開。
心中那股煩躁愈演愈烈。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明明剛剛還想着要跟他犟到底,現在見不到他人,心底又像浮萍飄搖無措。
煩躁的情緒還在逐漸膨脹,就在快要脫缰之際,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她還沒問費理鐘住哪裡,回來呆幾天,他的電話号碼是什麼。
瞬間如一盆冷水澆下。
她的酒也徹底醒了。
明明期盼的不得了的人。
等真見到了,她又跟他置氣。
偏偏費理鐘行蹤太過神秘,她打探了三年都沒打探到任何消息,連費賀章都不知道他在哪,他也沒給自己留下聯系方式。
如果今晚他離開的話,是不是意味着又見不到他了?
如果他再次消失,瞞着自己不見蹤影怎麼辦,她又要再度被抛棄嗎?
她忽然有點兒後悔。
剛剛不該跟他生氣的。
她有好多話想跟他說,還有很多話想問他。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想他離開。
她恨自己剛剛太沖動,非要跟他犟。
現在把人犟跑了她又不開心,真是自作自受。
旁邊有人過來借酒,舒漾給他讓開位置,對方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開瓶器擰開瓶蓋的一刹,空氣中彌漫開淡淡的葡萄香,濃郁的酒精味讓周圍人發出癡笑,頂着酡紅邀請舒漾也來喝一杯。
舒漾冷着臉拒絕。
碰壁過後,周圍的嘈雜聲才逐漸消下去。
枯燥乏味的宴會還要持續很長時間。
舒漾卻再也坐不住了。
她要去找他。
可今晚的來賓實在太多,擠滿了整個宴會廳,還有特邀來表演的嘉賓和她們的助理們,把整座豪宅擠了個水洩不通。
舒漾四處掃視,卻怎麼都找不到費理鐘的身影。
他那麼高大的身軀,在人群中鶴立雞群般的存在,可樓上,樓下,花園,露台,連後廚她都去過,還是沒看見。
正當舒漾眼神焦急地穿梭在人群中,一道聲音響起,攔住了她的去路,冷哼:“舒漾,可讓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