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情想了想,如若換作男子,多數人隻會贊他枭雄,再不濟調侃一句褒義的“無毒不丈夫”,到了女子便是最毒婦人心。
“不殺他們?”她問着身邊遊俠打扮的劉晗。
“為何要殺?”
“那幾個男人是在損你的聲譽。”
“無妨,越堵世人越說。”劉晗心素澄練,豁朗道:“我之毀譽與功過不在眼下,千年後,自有後人評說。”
與百姓為伍後,劉晗想通了有些事,遠比名聲優先——
女子在南漢前的世代處處掣肘,女帝是天時地利造就的昙花一現,花開過,落了,就沒了。
女帝駕崩初,她便已恻恻地有種預感,若再無女子站出來接續禦座,女帝的餘晖将很快散去,女子的地位又會倒退回女帝前的歲月裡,被一套規則拉回軌道。
那是套運行千年的規則,劉晗參不透它是什麼,她無法理解。
但誠如女帝、史冊裡的每個女子那般,她們都直面過它、與之交過手,是她們在用血肉之軀對抗着千年來陳陳相因的規則。
昙花要謝了,劉晗想讓這花開得再久些。
有她一朝,她願用己身為後人搭建一套新制度,試着構建個比過往朝代更大同的天下,為後世做例。
名聲一事,就付予後人評說吧。
同時代的人不理解劉晗為何行事如此斬草除根,但蘭情理解。
她自一個人人平等、不存在的妃妾的世界中來,可在她工作的娛樂圈,男演員的市場需求就是大于女演員,一部戲男角色的數量與戲份常多于女角色,更遑論有些劇不需要女主,而女性群像劇永遠有男人配平。
有時拼盡全力才勉強能與同水平的男演員跻身,蘭情太理解劉晗想改變規則的迫切了。
“此地宗族解決後,殿下想做什麼?”蘭情很好奇劉晗會如何改變規則。
劉晗也不掩藏,一個反問:“你覺得我穿龍袍好看嗎?”
“不好看。”蘭情的審美欣賞不來南漢裡三層外三曾重得壓死人的龍袍,“龍袍配不上你。”
接着,又改了改口風,“不過再難看也比劉淩好看多了。”
她們互看一眼笑出聲。
宗族的人殺得差不多了,空出來一大批官位,劉晗交由蘭情選人。
除去軍功封賞外,一律按才學考核任用,永久廢除門蔭入仕。
還有一條不成文規定,劉晗定死在考場:女子優先。
掌握生産力方有話語權,要想擁有話語權就必須從最初改變生産資料的掌握者。
從前被奸佞仗勢侵占的土地也在丈量後一一返還貧農,家财除充公外,剩餘被用作重修女子學堂。
新帝伊始落幕的女子學堂雨後春筍般重開滿劉晗統治的區域。
廢棄的女子學堂裡,女子們手拿揚塵撣掃開蛛絲,落灰的匾額被水刷淨,放在院中瀝水。
宗族的屯糧交由春召帶人清點,當女兵們打開糧倉,稻谷腐爛的酸味撲面而來,倉谷積壓太久以至于壞死大半。
京畿附近發過澇災,洪水淹沒莊稼,餓死了不少人,即便如此,豪奢之家也米爛陳倉,吃不到盡頭。
腐爛的稻谷被劉晗用土堆封埋,在其上蓋了一坐“乞食廟”,以祭奠被餓死的饑民。
土封蓋成,接着便是設牌位,不少百姓紛紛前來題名,寫上家人的名字。
做活的匠人們寫得手酸,張玉圭誅殺的宗族人名就夠多了,結果同餓死的人一比,簡直九牛一毛。
以往被官吏“吃進去”的油水原封不動吐出,興王府外,主動開城門的城鎮越來越多。
誰有利益誰便是真天子。劉晗願意分利給萬民,而新帝選擇分利給世家,守城的兵卒也是民,自會選擇更利好他們的一方。
饑腸辘辘的百姓盯着興王府朱紅城門,紅得宛如炙烤過的肉餅。
京城繁花似錦,昔日的紙醉金迷,在這一刻變成遭罪的誘餌,在饑民眼中,活脫脫一塊積蓄滿當的聚寶盆。
隻要利益足夠誘人,不需劉晗動一根手指下令百姓情願自發追随——為了軍功、為了活路、為了被征收的糧食。
朝臣惶惶不可終日,有人按捺不住,悄悄向劉晗一幹人送禮示好,以求來日入城能獲寬赦,被新帝覺察,全族處以極刑,碎骨喂貓。
怖色盤旋在整個興王府上空,笙歌燕舞的權貴府邸靜了,秦樓館的客人也少了許多。
朝會上,新帝強撐着難受的身體,無人敢言,生怕觸怒天威。
“諸君近日可曾聽聞過什麼?”
殿下氣氛尴尬。新帝奪宮的傳言今已是無人不曉。
聽聞了倒也沒什麼,朝堂上的官員皆是新帝同謀,彼此踩着女帝死後的惠利和女官的屍體上位,皇帝得位是否不正他們心照不宣,甚至幫忙黨護。
奪宮又如何?在坐有一算一,皆是元兇。
尚書令先跪地:“陛下寬心,臣與刑部已處決一批妖言惑衆者。”
新帝意味深長地哦了聲,“朕怎麼聽聞尚書令府上有金銀不翼而飛,似乎被調用出京了?”
尚書令以頭搶地,“是臣府上食客私自調度,臣已按律除之。”
“天佑聖上,宵小豈敢奪位?”尚書令扶穩烏紗帽,一身端正危然,“聖上明鑒,定要信臣!臣的人已潛入劉晗帳下,我大漢定能将賊人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