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後宮網羅各色美人,新帝的權勢褪去,這些女子交由典獄審理。
有罪則按罪論處,無則安排差事,總之不可留在宮内。
她們沒有了夫君,重獲自由身,卻不是人人都願意走出深宮囚籠。
一如家養的鳥雀,錯過學飛的時機,再如何催促也不肯飛了,反過頭埋怨會飛的鳥雀煽動羽翼太揚塵,擋了眼。
“為何要救我們?你為何要救我們!”崩潰的妃嫔撲打上來。
“不得對楚女官無禮!”女兵架劍擋住。
蘭情宣布:“你們如今自由了,不再受新帝管束,不必待在内宅,可以去務工、野遊,不好嗎?”
嫔妃們面無喜色。
“好?”其中一名宮妃質問地發出笑聲,“這算好嗎?我們在宮裡日日錦衣玉食,共事一夫而已,都怪你們,非要反了天,害得我們跟着遭殃!”
“就是,你們若不攻進來,聖上也不會逼我們自盡,我們也不會流離失所。”年紀尚小的嫔妃附議,大家頻頻點頭。
“我們是在救你們!”女兵聽得氣不打一處來,“楚女官你聽聽,聽聽她們說的什麼好賴話啊!”
“你以為你們在做什麼高尚之事嗎?”宮妃站起來,抹了抹淚花,“我們不需要你們救,我們是自願待在宮裡的!”
“反賊!你們都是反賊!妖言惑衆!”
一旦醒悟就會意識到自己生活在囚籠之中,無比痛苦卻什麼也做不了,所以她們情願不聽不看,麻木地活下去。
宮妃眼中,麻木地過完一世沒什麼不好,很多女子都是如此,即使這是以對同類敲骨吸髓的代價換來的。
“我們無需任何人把我們從泥沼裡拉出,隻要我們不認它是泥沼,它就不是!”
越來越多嫔妃起身,咒罵、穢語、責難傾瀉在蘭情身上。
“楚女官,我能開殺了嗎?”女兵們征戰慣了,向來能動手不動口,“我們千辛萬苦為女子争利就是為了給這種人受益?她們受着多少女子争取的好處,還要罵我們?”
若無女帝朝推行的女子言論自由,這些宮妃連開罵的膽量和機會都沒有,而她們擁有了開罵的權益後,選擇将矛頭對準同類,同室操戈。
不,也許她們并不知曉她們言論自由的權益是女子争取來的,她們隻會認為是自己生來就有的,而後曳尾泥塗。
蘭情亮出鋒,铮然一聲,嫔妃們霎時靜了,鹌鹑般杵着小步退開。
“通通關入地牢。”蘭情才沒功夫和她們争辯,“不想做自由身那就依令行事。”
幾名嫔妃抖成篩糠。
“有罪的最好自己出來認罪,無罪的釋放歸家。”
有人經不住,撲通跪地,“我回家,我沒害過人,我選擇歸家。”
她被女兵領走盤問,剩餘的嫔妃,有人惡狠狠瞪着蘭情,有人敢怒不敢言。
蘭情渾然當看不見,将嫔妃們暫關入地牢,并特意交代獄史無論是否有罪,審後逐一送入女子學堂改造思想。
落日宮門,無罪釋放的妃子留戀地回顧昔日笙歌處,不舍地徘徊,最後水滴般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蘭情遣散所有随行之人走向鳳苑,楚蘭情的小黑馬在等她。
那頭陪楚蘭情長大的小黑馬,被新帝抓去配種産子,當日出逃時,蘭情答應過會回來見它,如今她來兌諾了。
馬廄和出宮前沒什麼變化,草垛有人翻動的痕迹。
有人進了馬廄?蘭情輕手輕腳貓近。
一名少年穿着豆綠色青衣,手抱草盆坐在闆凳,黑馬頭一轉,咀嚼着牧草朝蘭情跑來。
“乖乖,”她拍拍使勁蹭自己的馬頭,“不可以,你現在大了,我抱不動你,馬蹄、你的馬蹄!”
蘭情躲開它熱情的馬蹄,免于踩碎腳掌。
和黑馬貼了好一陣子,蘭情才注意到馬廄裡的少年,他模樣清素,兩頰俏生生的,頭發卻濃密柔軟。
“你是……”那晚爬床的尚書令家奴,蘭情對上臉。
少年略略驚訝一眼,“姐姐……”
“誰放你出地牢的?”
“沒、沒有誰,”少年急忙解釋,“典獄判我去做事,我做得還不錯。”
黑馬蹭蹭少年,叼着他的衣袖扯到蘭情跟前。
“它的孩子死掉了,許是把我當成了它的孩子。”他柔柔輕拍着黑馬,低眉安撫它。
“噢,”少年似乎想到什麼,端出一盒雙層食盒,“獄史罰我去做竈台替大家幹炊事,我做了艾草糍粑。”
“姐姐要嘗嗎?我做的糍粑可好吃了。”少年揚笑擦了把臉,揮開肩頭藏藍發帶。
一掀蓋,甜香撲鼻,綠油油的艾草糍粑墊在芭蕉葉上,表面閃着一層糖粘的油亮,軟糯甘暖。
蘭情的肚子不争氣叫了。
此間有詐!正值飧食時辰,這麼香定是誘惑。她取出一根長銀針,得意地瞪他一眼,當着面挨個紮下去。
無毒,可食用。
蘭情捧起一塊燙手的糍粑,“你發的是每個姐姐都有還是單給我一個人的?”
“啊……”少年雙頰赧然一紅,“沒人試過,我忘了試吃。可是不合胃口?”
蘭情咬了一口,眼睛唰亮,食盒很快見了底。
望着空空如也的食盒,蘭情竟生出一股無力的遺憾。
“你不去幹庖廚真是暴殄天物。”
“真、真的嗎?”少年喜出望外,腼腆笑起來,“春召她們都誇我的手藝好,姐姐也喜歡嗎?”
“我是不是吃了你的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