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來好像也是,柳觀春畢竟是身段窈窕的女修,利用美色上位,倒也算是各憑本事。”
“你們小聲點,萬一讓她聽見了……”
“聽見怎麼了?她一個引氣入體都要花上十年的低階靈根,還能跟我鬥不成?”
和柳觀春素來不和的外門趙師姐大聲嚷嚷,故意惡心她。
柳觀春垂下眼睫,指骨一頓,良久不語。
她已經築基,修為在這些人之上,她可以把這些年受過的氣統統發洩出來,也可以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再也不敢辱她一句。
但柳觀春不想,也懶得這樣做。
和這些人計較,如同在泥潭裡打滾,連她也會沾上髒污,何必理會?
反正她要走了,再不會回來了。
她會往上爬,爬得高高的,讓他們此生都隻能仰望她。
可柳觀春翻動衣櫥,竟沒有找到她自小帶着的那一枚護身符。那是她穿進這個修仙世界,唯一留在手中的東西。
紅布袋包裹的三角符箓,沒有任何術法與靈力,但隻要它還在身邊,柳觀春便會感到無比安心。
之前她害怕護身符會遺失,她沒有将其帶進夢陣。
可是不過一個月不見,她翻箱倒櫃多時,竟然都沒能找到它。
柳觀春不會亂放東西,隻有一個可能……護身符被人拿走了。
柳觀春的眉眼瞬間冷下來。
此前師姐們偶爾會來她的屋子順東西,柳觀春為了廣結善緣,多了解一些修煉的消息,故意裝聾作啞,聽之任之。
可那一枚護身符不過舊物,隻是無用的黃紙一張。
他們拿它,隻有一個可能,那便是知道柳觀春有多寶貝此物,他們知她進内門,心生不滿,故意偷竊她的私物,好給柳觀春添堵。
柳觀春閉眼,她手持長劍,不過一個淩空躍步,殺進庭院。
眼下已是深秋,草木凋零,枯葉金黃,深山老林一片蕭瑟。
柳觀春執劍殺來,劍勢凜冽,來勢洶洶,直逼人的面門。
一群人還在說笑,半點不知柳觀春已然持劍襲來。
為首的趙師姐沒有防備,竟教柳觀春削下一截烏黑的發絲。
她捂住臉,驚得大叫,厲聲斥責:“柳觀春,你瘋了?!我可是你的師姐!你竟敢以下犯上!”
最要緊的是,她自诩修為高深,卻還是被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弟子所傷,當真是奇恥大辱。
然而,柳觀春雖然根骨極差,但這些年,她勤勉練劍,早已修出磅礴劍氣,便是不用靈氣開域,單是力氣較量,泥潭混打,她也能戰上幾個來回。
柳觀春收回長劍,朝外門的趙師姐伸手:“護身符,還我。”
趙師姐本來不想認下,但她在衆人面前丢了大臉,心中更有羞辱柳觀春的想法。
于是,她從懷中摸出那一枚護身符,懸于指尖。
“就這個破爛貨?”
“給我!”柳觀春恨得睚眦欲裂,她淩步上前,想要奪回自己的寶貝。
沒等柳觀春欺身靠近,趙師姐已在指尖凝出可以焚燒世間萬物的紅蓮業火。
火苗愈演愈烈,直将她手心的那一枚護身符籠在其中。
“住手!”柳觀春杏眸驟然瞪大,身形仿佛被冰霜凍結,不敢輕舉妄動一步。
趙師姐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情大好。
她還當柳觀春是那個好欺負的外門弟子,她一心要給小師妹一個教訓。除此之外,也有點妒恨與遷怒的意思,趙師姐想證明給那些内門弟子看,她比柳觀春強悍那麼多,可她卻還在外門種植靈草、看管妖林,實在大材小用。
術法幻化出來的火焰紅到發紫,紅澄澄火光一下子将護身符吞噬殆盡。
柳觀春來不及搶奪寶物,她眼睜睜看着護身符化為灰燼……
這是她和現實世界唯一的一點聯系,也是她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修仙世界唯一的心理慰藉。
她不管受了多少欺負,挨了幾次打,受了幾頓餓,她都會抱着護身符入眠。
她會一次次告訴自己,不過是一次小小的磨難,隻是一次試煉,她能回家,她能回到正常的世界……
可現在,護身符沒了。
沒有東西能在柳觀春崩潰的時候,反複提醒她,她不屬于這個世界,她終會獲得幸福,在此之前,她要努力活下去。
柳觀春從來不哭,她在人間時,為了一口吃食,上大戶人家為奴為婢,冬天洗衣凍到手生凍瘡,夏天搖扇搖到徹夜不眠;便是進入江暮雪的夢境,她在新婚之夜,處處不得要領,強忍着師兄艱澀又強硬的開辟,她吃了痛,也強撐着一口氣,沒有哭過一回。
可今日,僅僅是燒毀了一件舊物,她竟如信念坍塌、道心崩殂,眼眶泛起淚花。
柳觀春鼻尖酸痛,她忍住委屈,抹去眼淚,提劍上前。
她不再隐藏實力,雖然對于内門弟子來說,她不過是個卑下的小喽啰,但對于外門來說,她已有一戰之力。
明明才是秋末,可天地竟飄起綿密的雪絮。
弟子們納悶地仰望天空,還在疑心為何忽然天地變色,唯有趙師姐反應過來,這竟是柳觀春的靈域!
她什麼時候築基的?竟也能開啟靈域了!
雪靈根……世間罕見的冰霜道。
三大仙宗裡,他們所知的雪靈根,唯有大師兄江暮雪一人。
可一貫不起眼的柳觀春,竟也是雪靈根?究竟有沒有天理?她不是個廢人嗎?!
沒等趙師姐驚詫,彈指一揮間,寒氣泠泠的長劍已經橫掃向她的頸側。
劍風剛勁,戰意濃烈,無數密集的劍招鋪天蓋地襲來。
趙師姐旋身避開,急急從虛空的赤色旋渦中,抽出一條缭繞業火的龍鞭。
她看清楚了,即便柳觀春是雪靈根,她也不過是築基期一階,而自己二階已滿,未必不能打服柳觀春。
趙師姐猜的不錯,柳觀春初初築基,無人指點,莫說她一時逼入絕境,不慎觸發靈域,便是如何将靈氣注入長劍禦敵,她都一知半解。
更何況,趙師姐的火龍鞭,是她淘回來的本命法器,對她的忠誠度很高,配合也最為默契。
可柳觀春連本命劍都沒有,手上的長劍,不過廢鐵鍛造,不堪一擊。
趙師姐決定三招之内解決柳觀春。
她凝神斂目,專心應敵。
可偏偏怒急了的柳觀春,自有一腔不要命的孤勇,她舊傷未愈,卻仍能咬牙忍住那些痛苦,奮力持劍劈砍。
趙師姐竟不知道性子軟弱的柳觀春還有這樣兇殘的一面,見她橫沖直撞地襲來,像一隻殺紅了眼的野獸,趙師姐難得有一瞬慌神。
趙師姐一時不敵,竟被柳觀春打得節節敗退,冷不防被逼進絕境。
柳觀春冰冷刺骨的長劍,挾帶肆虐的狂風,直刺向趙師姐的心口。
千鈞一發之際,趙師姐想到一記損招。
她故意将火龍鞭纏上柳觀春的劍身,死死絞住長劍,迫柳觀春靠近。
趁柳觀春奪劍的時候,趙師姐另一手捏訣畫符,将一記碎心咒,拍進柳觀春的體内。
轟隆一聲巨響。
柳觀春整個人如坍塌的山石,瞬間被擊出數丈。
“噗!”她的五髒六腑都被一團鬼氣啃食,疼得鑽心,仰面噴出一口血霧。
趙師姐握緊手掌,冷眼望着倒地的柳觀春。
此為鬼咒,趙師姐是鬼修世家的孩子,自然私藏了幾招禁術。
要不是柳觀春步步緊逼,她怎會暴露鬼身。要知道,仙宗雖然允許鬼修進入仙門修煉,但妖鬼與魔族相近,是為最下等。
她可能永遠都沒有進入内門的機會了。
都怪柳觀春!
趙師姐殺心又起,她屈指成爪,襲向柳觀春。
她料想柳觀春肯定沒有對敵的能力,畢竟碎心咒威力巨大,中咒者五髒要受業火焚燒,猶如鬼手穿膛,捏碎心肺,此等痛苦,區區一個凡人之軀,如何受得了?
再打下去,不過是螳臂當車。
趙師姐正要笑她自不量力,卻見柳觀春的杏眸一片清明冷靜,若非她額上、頸上不斷沁出熱汗,趙師姐都要以為碎心咒失效了。
就在趙師姐錯愕之間,一記掃來的重拳,狠狠擊上了她的下颚。
趙師姐挨揍,嘴角溢出鮮血,倉皇倒地。她被打懵了,驚訝地擡頭,仰望着艱難爬起來的柳觀春。
柳觀春起身的動作遲緩,手腳都已經痛到不協調,站姿更是古怪生硬,猶如一具行将就木的病軀。
可偏偏,柳觀春都這樣了,還要憋着一口氣,朝趙師姐走來。
小姑娘喉頭滾動,咽下一口腥甜的鮮血,再次提拳毆打。
砰、砰、砰!
柳觀春動作迅猛,連出三拳,拳拳到肉,驚得趙師姐連法器都忘記召出。
小師妹不按照常理出牌,竟然以身肉搏!
圍觀這一場亂戰的外門弟子也一個個呆若木雞,不知該作何反應。
怎麼會有這樣刁蠻潑皮的人……竟把世間凡人的鬥毆法,弄到仙門的武鬥比試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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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劍宗,議事殿。
仙鶴銀鼎燃起一徑袅袅香煙,霜白的霧霭覆上江暮雪泛起銀光的衣袍,更添些清逸飄然,仙風道骨。
江暮雪平素總穿一身白色長衫,勁瘦窄腰連玉佩也不戴,隻别一把劍勢磅礴的伏雪劍。
如此衣着簡樸,卻很有劍君的灑脫,引得内門弟子紛紛效仿。
不知哪年開始,劍修外出降魔,總流行穿白衣、戴玉冠,凡間老百姓見了白衣白劍的标配,便知這是玄劍宗來人除魔衛道了。
唐玄風有意栽培大弟子,總會把宗門的事務交由江暮雪處理,因此在師弟、師妹的眼中,他們不敢叨擾掌門,卻敢時不時來麻煩江暮雪。
畢竟大師兄隻是人冷話少,如遇急事,他也會出面調停。
今日,外門弟子将一隻傳話的千紙鶴送進内門,說是有要事相禀。
江暮雪放下手中批閱過的宗門文書,長指輕點紙鶴。
光華流轉,信紙緩慢攤開,上書一句話:内門新收的小師妹柳觀春,憑借高深劍術,仗勢欺人!眼下她與外門趙師姐打成一片……煩請江師兄百忙中抽空,前來調解一番。
打成一片,是這樣用的麼?
江暮雪緘默不語。
看來,何時得給外門弟子再尋一名鑽研凡間經史子集的長老,指點一下學識與書文。
如今是秋末冬初,并非仙門遴選弟子的時期,為何還會有新人入宗?
江暮雪薄唇輕抿,烏睫垂下。
這位新入門的小師妹,乖張好事,聚衆鬥毆,可見心性不靜,亦不會是師尊喜愛的弟子性情。
或許極難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