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靈石不多,破損了任意一本劍訣,她都要心疼。
柳觀春急忙俯身去撿,指骨卻不慎被人踩了一腳。
下腳很重,手很疼,她皺起眉,縮回了手。
擡頭的一瞬間,柳觀春迎上了唐婉探究的目光。
也是這時,江暮雪循着唐婉的視線,精準捕捉到了柳觀春。
男人那一雙清冷的鳳眼睇來,讓柳觀春的心跳莫名慢了一拍。
柳觀春低頭,看到被踩得灰撲撲的手背,又想起江暮雪一身白衣勝雪,光風霁月,她自覺形穢,手中握緊了護身的銀劍。
仿佛如此,她便有了安身立命之物,就能活得更加恣意坦蕩一些。
旁邊的師姐們看着遠處郎才女貌的一對佳人,不由感歎。
“江師兄果真是愛慘了唐婉師姐,就連她之前被魔尊迷惑私奔一個月的事都能既往不咎,隻求唐婉師姐回到他的身邊。”
“那是自然,江師兄和唐師姐自小一塊兒長大,江師兄待外人冰冷,對唐師姐卻從來柔善,予取予求。十年前,他為救唐師姐的心疾之症,不惜隻身潛入妖域,以命相搏,如此才換來妖蛟千年妖丹,為唐師姐修複了心脈。”
“我記得那次,若非江師兄相護,恐怕唐師姐早就修為渙散,變成廢人了。隻是那妖蛟難殺,江師兄的本命劍都險些折損在妖域裡……”
本命劍對于一個劍修來說,相當于性命的存在。
可見江暮雪待唐婉有多麼情深義重。
柳觀春聽着旁人的故事,腦袋卻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嗡嗡的,神志不清。
一瞬之間,她想到了幻境裡的種種。
江暮雪偶爾溫柔的眼神,江暮雪偶爾強硬的觸碰,江暮雪或輕或柔的呼喚……他的确喜歡唐婉,而柳觀春利用唐婉,在江暮雪這裡獲得過一瞬柔情。
柳觀春面無血色,她狼狽地回到院子。
柳觀春凝神冷靜,她又取出武鬥的卷軸,她急需找人發洩出這些燥郁、難堪……甚至她沒臉說是委屈、但的确讓她感到心酸的情緒。
陣法光芒大作,武鬥場再次顯現于人前。
柳觀春執劍入内,再次來到了三十七号訓練場,她發出召人比試的信号,等待白衣師兄的出現。
信号忽明忽暗,沒有任何人應下柳觀春的邀請。
但她已經習以為常。
想來是唐婉對外散播柳觀春是凡修一事,惹得同門不喜。
内門弟子大多都是靈修出身,體魄天生比凡人要強,除非凡修的根骨清奇,像江暮雪那樣能修煉日進千裡的絕世天才,否則他們确實不太看得上凡人。
而柳觀春還在外門當過十年掃灑弟子,根骨堪稱差到極緻,即便她是雪靈根,師兄姐們也并不把她放在眼裡。
特别是入了秋,下山降魔一事迫在眉睫,他們可不想組隊驅魔時,被柳觀春纏上,因此不要和她接觸便是最好的選擇。
但柳觀春并不在意這些,她一如既往,孤身與傀儡人偶對戰。
可是,平時都能忍受的寂寞,今日卻有點熬不住。
柳觀春想,那是因為有白衣師兄陪她了……她嘗到一點甜頭,再讓她去吃苦,自然難耐。
也許也是因此,她對江暮雪給予的虛情假意,才會那麼的念念不忘。
柳觀春在比武場中等了許久。
半個時辰過去,柳觀春看了一眼天色,她想,白衣師兄沒來,定是因為他還有劍術課要上。
一個時辰過去,天色昏昏,武鬥場還是空空蕩蕩。柳觀春想,興許人家剛剛忙完,正在吃飯呢。
兩個時辰過去,已是深夜,柳觀春肚子餓了,她拿出一盒紅豆沙甜糕,咬了一口,細嚼慢咽地吃着。她本來想買來分白衣師兄吃的,誰料,一晚上過去,她都沒有見到他。
柳觀春等不了太久,她歎一口氣,站起身,拍去手中的粉屑。
她本來想收起卷軸,轉念一想:萬一白衣師兄忙好了,想來找她,可是她已經走了怎麼辦?
想到這裡,柳觀春又加練了一個時辰。
她準備好了無數白衣師兄失約的理由。
-
絕情崖。
江暮雪打坐入定,風雪将他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飄然若仙。
他沒有關閉比武場的召人符箓,任由那嘈雜的聲響在耳旁不斷回響。
他入定一貫沉心靜氣,不為外物幹擾,但今日不知為何,許久不能浸入無我的境界。
既無法調息,江暮雪施施然睜開眼。
他偏一下頭,看到符箓漫出的紅光不斷,三十七号比武場,還沒找到應戰的對手。
江暮雪的黑睫輕顫,他無端端想到今日學府所見一幕。
柳觀春生得瘦小,臂骨伶仃,下颌消瘦,正因她臉頰不夠豐腴,襯得那雙杏眼既黑又大,像是紫到發黑的葡萄,帶着點不自知的倔強。
她無措地站在人群之中,被那些禦劍行來的魯莽弟子沖撞,手裡的書冊嘩啦啦落了一地。
少女心疼地蹲下身子,撿起一本本劍訣,用灰溜溜的小手輕輕拍了拍冊子。
那時,江暮雪在想什麼呢?
哦,他在想,為何柳觀春連一顆儲物用的藏寶珠都沒有……
不過,由此可見,她的确人緣不好,就連上課也是孤零零一人,難怪沒人陪她喂招。
已過去三個時辰了。
江暮雪點開比武場的光幕,柳觀春還站在訓練場中,滿身大汗地練劍。
她在等他。
江暮雪的指骨一動。
他的身後,倏忽傳來了腳步聲。
絕情崖有設下禁止弟子進出的法陣,能來此地的人,唯有掌門、宗門長老,還有唐婉。
江暮雪五感敏銳,一回頭,果然看到了一身绮麗紅衣的唐婉。
唐婉如今沒有劍骨養護,穿得又清涼,有點受不了絕情崖無盡的飛雪。她瑟縮着,攏了攏單薄的外衫,想到紅木食盒裡的甜湯,又鼓足勇氣上前,親昵地喊:“大師兄。”
江暮雪擡眸,一雙鳳眼淡漠如常,眉心那一顆斷情絕愛的守元痣灼灼生輝。
過了一會兒,他涼聲道:“若是身體不适,為何還要來絕情崖?”
今日江暮雪本想去巡察學府弟子的劍術情況,半道上撞見唐婉乘坐的飛雲車。
唐婉撩簾,氣息奄奄地對他道:“師兄,我自剔除劍骨後,總有些神識渙散,髓海不甯,父親閉關不出,宗門裡隻有你能幫我調息一瞬……”
江暮雪顧念她是恩人之女,沒有拒絕,也是自此,今日他們才一道來了學府。
唐婉聽到江暮雪語氣冰冷的關懷聲,心中稍安,她笑了笑:“我想為大師兄送荔枝甜湯……”
江暮雪卻沒有接,“不必,自辟谷後,我已鮮少喝湯。”
修士辟谷後,雖說沒有饑渴勞累感,但喝一口湯,吃一碗飯,還是沒什麼妨礙的。
江暮雪隻是不想再用她送來的吃食罷了。
唐婉面上讪讪,心中略有點尴尬。
她提着食盒,沒有逗留的借口,正想離開,卻不經意間瞥見江暮雪點開的光幕。
光幕中,一個梳着尖尖雙髻的少女,一手持劍,一手捏糕,專心緻志與傀儡人偶對練。
女孩揮汗如雨,不知疲倦,臉頰紅撲撲的,暈起粉色,衣着雖樸素,卻難掩她嬌媚容顔。
此人,可不就是那個心機頗深的柳觀春!
唐婉頓感毛骨悚然,她驚恐地看了江暮雪一眼。
師兄無情無欲,不在意世間萬物,他這樣道心純粹的劍君,怎會偏袒旁人?他為何照看柳觀春?難道他想起迷魂夢境中的種種事情了?
唐婉咽下一口唾沫,顫聲問:“師兄,光幕中的女子是?”
江暮雪一怔,不知為何,他本能不想讓人看到柳觀春。劍君輕飄飄一揚袖子,拂去比武場的景象,他漠然地解釋。
“不相熟的後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