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柳觀春沒找到願意和她組隊的修士,但她沒有氣餒。
她想她天生不是一個運氣很好的人,買什麼東西都隻能抽到“謝謝惠顧”的女孩,又怎麼可能一下子找到願意帶她的降魔隊伍。
柳觀春沒有很多靈石,但她從前很會做飯。
于是柳觀春下山一趟,買了很多秋季的闆栗、糯米粉、牛乳。
她蒸了很多栗子糕,還熬出了甜津津的煉乳,奶白色的乳漿淋在香噴噴的米糕上,聞之清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柳觀春占用竈房太久,雖然隻是用了一個閑置許久的竈膛,但也麻煩到膳堂的張廚娘。
張廚娘是個凡人,她天生克夫克子,家裡人死絕了,才來到仙宗,想要求個安生。因她廚藝不錯,宗門将她留下,作為膳堂的廚子,她雖沒有什麼靈力,但有宗門的丹藥滋養,至少壽元比那些普通凡人要長上個一兩百年。
張廚娘想要在宗門留下來,也得看那些修士弟子們的眼色,因此她待柳觀春并不會多親厚,至多也就是在柳觀春送她一碟甜糕的時候,返還柳觀春兩個金黃的枇杷果。
柳觀春道謝,她把枇杷果塞到懷裡,又提着食盒去了一趟弟子寝院。
前幾日,她已經問過一号到十号的寝院,雖然都被師兄姐們拒絕,但好歹看她送糕過來,沒有将她拒之門外。
今日,柳觀春應該從十一号開始問。
許是柳觀春帶來的點心軟糯可口,即便弟子們已經辟谷,但總有幾個嘴饞的弟子會被那香味引誘,開門去取糕。
柳觀春也不呵斥他們的無禮,隻等他們端走甜糕,再站在門口靜靜等待。
待糕點吃完,嘴角沾着粉屑的弟子拉開房門,略帶歉意地對柳觀春道:“抱歉啊,我問過我師兄了,他說不想帶個築基期的弟子,到時候還有分神來保護你,實在麻煩。”
柳觀春早有預料,即便知道,這很可能隻是吃糕的托詞,她也不惱。
柳觀春在心中給自己打氣,笑道:“沒事,等我以後境界再高些,我再來問問你們。”
她圓滑得很,連退路都想好了。
這名小師兄看柳觀春為人也算和善,長得也很好看,真不知師兄姐們為何對她惡意這麼大。
但他也不敢和柳觀春多聊,朝她點點頭後,又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柳觀春吃了閉門羹也不惱,她好像早就修煉出一副遲鈍的心腸,隻要自己不在意,那麼誰都傷不到她。
柳觀春按了按臉頰,擠出一個浮起小小梨渦的微笑。
外婆和她說過,她笑起來杏眼彎彎,眼睛裡好似盛了星星,任誰見了都不忍心拒絕她的請求。
柳觀春堆笑,又敲開一扇門。
可這一次,沒等房門裡的那位劍修說話,一旁的木樓梯忽然沖出幾個紫衫女修。
為首的那個女修看到柳觀春,眼眶立馬紅了,埋在同伴的肩上哭。
另一名女修盯着柳觀春,陰陽怪氣地道:“你以為仗着自己漂亮,就能随便勾引别人的道侶嗎?小師妹等了溫師兄這麼久,眼見着要結合婚契了,你竟橫插一腳!”
這幾名女修穿的是紫服,并不是玄劍宗的女弟子,應該是另外兩大仙宗的師妹。
柳觀春看了門内的溫師兄一眼,抿唇道:“我同你有沒有關系,你心知肚明,你自己犯下的惡事,你當面和這位師妹解釋清楚吧!”
溫師兄當然知道柳觀春是無辜的,可今日紫璃宗的女弟子來勢洶洶,還帶了幫手,他單槍匹馬如何能幹得過這麼多人?
再說了,大師兄江暮雪最恨這種辱沒門風的行徑,他要是敢認,定會被江暮雪一劍刺死,甚至是用鞭子抽碎他的靈域,再将他丢出山門。
溫師兄的氣勢馬上弱下來,他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唉,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你、你們自己處理吧!”
說完,手法利落地關上了門。
溫師兄作為此次背叛事件裡的核心人物,他都躲開了,放任大房打小三,那就說明這個第三者在他心中也沒有多麼高的地位。
紫璃宗的小師妹心情稍微順了一些,她們将仇視的目光落到了柳觀春的身上。
沒等柳觀春再說些什麼,走廊對面的木窗被人推開。
那個與唐婉交好的段師姐探出頭來,一手捧着瓜子,嗤嗤笑着看戲。
“紫璃宗應該不知道吧?這位柳師妹可是個能人,她竟能設計引得江師兄當衆抱她回宗,本事可不小呢。”
段師姐掐頭去尾,沒有說柳觀春是因重傷才被人抱到懷中,也沒有說柳觀春不敵大妖,死前還特地給全宗門發過求援信。
紫璃宗的女修們單聽到這句話,心頭火起,看向柳觀春的目光更為仇視。
那名紫衣小師妹聽到,柳觀春的手段高明,就連道心堅毅的江暮雪都中計過,想來她的溫師兄被妖女蠱惑,也是人之常情。
不知怎麼,她心裡忽然好受許多。
但柳觀春遭人污蔑,又百口莫辯,她的指骨蜷緊。
定是段師姐知道,今日她會挨家挨戶送糕點,所以特地喊那名女修來蹲點捉奸,将這種腳踏兩條船的腌臜事,栽贓到她頭上。
柳觀春在玄劍宗孤立無援,便是挨這些高境界修士的打,恐怕也沒人能還她一個公道。
紫璃宗的女修們對了個眼神,戰役一觸即發。
女修們不過是櫻唇微動,念出口訣,手中便紫光湧動,肅殺彌漫。無數光點凝聚于女弟子們的掌心,幻化出一條條十九節的荊棘鞭。
紫璃宗擅長鞭器,打法刁鑽陰險,若是剛正一點的劍君,很容易被她們的軟鞭算計。
柳觀春自知敵衆我寡,她境界不高,一定會輸。
但她無計可施,隻能被迫應戰。
好在柳觀春還有白衣師兄所贈的竹骨劍,就算輸了,手中劍也不會碎裂,不至于太過狼狽。
柳觀春閉目凝神,意識再次流進那一片白茫茫的靈域之中。
竹骨劍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召喚,疾如閃電地鑽出靈域,迅速在柳觀春手中化形。
一時間,柳觀春的靈域爆開,飛沙亂石,風卷雲殘,天地霎時湧起一股磅礴的雪勢,連夜幕星雲都要随之攪動。
紫璃宗的女修們震驚地環顧四周。
“發生了什麼?是她展開靈域了?”
“她不是築基期嗎?為什麼能展開這麼高階的靈域?”
她們怎麼都沒想到,這個不過築基期的小弟子,竟有這麼一把殺勢淩冽的劍,而這些飛雪是怎麼回事,難不成她真是雪靈根?
沒等女修們得出結論,自柳觀春的腳下,忽然旋開一個個狂風肆虐的雪絮旋渦,将少女裹入其中。
說來奇怪,柳觀春原本隻是想執劍應敵,可偏偏她在驅使竹骨劍的時候,另一股強大的力量沖進她的靈脈,意圖貫穿她的四肢百骸,教她執劍。
可柳觀春重傷剛愈,血脈不通,那股靈氣無法在她體内流轉,反倒橫沖直撞,将她的舊傷逼到複發,沒等柳觀春上前比試,她先一步哇的噴出一口血來。
懂行的人一看便知是怎麼回事。
“這是選了一把前輩的遺劍,開的也是前輩殘留在劍器中的靈域吧?結果自己沒有馭劍之力,反倒受其反噬?啧啧,柳觀春倒是貪心啊。”
“她哪來的神器?不是破落戶嗎?”
“她這麼會勾人,東拼西湊,還能攢不出靈石啊?”
一陣嬉笑聲響起,柳觀春不為所動。
她擡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再度握緊了劍。
柳觀春身上的疼痛又複發,她的指骨有點顫抖。
有那麼一瞬間,她看着眼前無盡的惡意與冷眼,她想,她不如就此倒地算了。
變成一堆爛泥,一灘爛骨,就這麼死在這個世界,長長久久地沉睡下去算了。
她什麼都不想争,什麼都不想要了。
柳觀春意識昏沉,就在她還要舉劍殺去的時候,一隻玉骨琳琅的手,搭在了柳觀春的肩上。
冰冷刺骨的體溫襲來,凍得柳觀春一個激靈。
她睜開眼,錯愕地感受着。
偏偏那隻手的觸感卻十分柔軟。
柳觀春髓海中那些消極的念頭,一點點緩慢消去。
柳觀春從那些女修們震驚的瞳孔中,看到了倒映其中的人影。
站在她身後的人,竟是鶴骨松姿的江暮雪。
他扶着柳觀春的肩膀,長身玉立。伏雪劍銀流乍洩,爆開無數行雲流水的劍影,驅散了那些紊亂不甯的靈流。
柳觀春的身體漸漸恢複平靜。
片刻後,搖晃的刀光劍影中,江暮雪幽冷的嗓音傳進她的耳朵裡。
“拿穩你的劍。”
柳觀春聞言,把手握得更緊。
柳觀春第一次被人這樣護着,她錯愕、不解、羞愧、難堪,但更多的,還是歡喜。
她的眼眶發燙,又有眼淚要掉下來。
紫璃宗的女修們見到玄劍宗大師兄出手,猜到方才的靈域,興許就是江暮雪所為,難怪實力強盛。
她們對視一眼,朝這位曾救過全宗門于水火間的大師兄作揖。
“雖然柳觀春是玄劍宗内門弟子,但今日的事,還望大師兄莫要攔着。柳觀春勾引我家小師妹的未婚夫,連累她婚契破碎,我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才會尋上玄劍宗,出手教訓這位恬不知恥的師妹……”
江暮雪向來話少,今日卻難得問一句:“她是幾時與人私會?”
女修們一愣,很快反應過來,江暮雪要的是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