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沒錯,早年槍花樂隊還未出名的時候,他們就經常在這家酒吧裡演奏,而成名以後的他們也偶爾會來此處消遣,畢竟這裡有着Slash最愛的伏特加蔓越莓、達夫喜歡的螺絲刀和伊茲喜歡的葡萄酒。
若拉今天來得湊巧,剛一下車就看見Slash和伊茲兩人結伴從酒吧的大門走出來,她連忙沖上前去攔住他們離開的步伐:“等等。”
Slash對若拉還挺有好感的,而伊茲則是一點兒也不想看到她,但若拉可管不了那麼多,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信息交代清楚:“《滾石》雜志邀請你們拍攝新一期的雜志封面,你們有沒有興趣?”
二人交換一個眼神,Slash點頭:“行啊,沒問題,我們會按時出現在拍攝現場的。”
說完他們就要走,若拉趕忙再次拉住他們,半脅迫性質地交換了電話号碼後才坐上自己的車子揚長而去,說真的,槍花這幾個人各有各的脾氣,她能做的隻是對其視而不見,并且在情緒的火焰失控之前潑上一盆冷水,不讓他們徹底變成怪物。
要問作為槍花樂隊的經紀人的壞處,若拉可以羅列出一大堆,但要說起好處的話,她可要皺着眉頭好好思索一番了,如果恰好碰見她在無所事事的午後的卧室裡的床上發懶病,她也許會把手上一頁未翻的書放下,仔仔細細看着手表裡彈出的各種消息時,來一句。
“那就是你每一天都在找刺激、尋歡作樂的路上。”
沒有戰鬥,沒有跟蹤,沒有任務,屬于若拉·陸斯恩的特工職業仿佛已經成為爛在肚子裡的舊事,“斯嘉麗”這個身份代表着安全、甯靜,這也就意味着她的生活像荞麥面包一樣單調而索然無味。
若拉的身體加倍的懶惰,但她的精神絕不允許自己退化、堕落。
這種突如其來的覺醒是在幾天後的别墅裡。
曼迪照顧好熟睡的史蒂芬後走下樓來叫住躺在沙發上假寐的若拉,她飽滿的臉頰綻開一個溫柔的、無害的微笑:“薩特夫人,你想和我一起去做美甲嗎?”
她向若拉展示自己誇張的,貼着十幾厘米長的甲片和亮鑽的手指甲,看起來活像是金剛狼的武器。
可那不是武器,它不是武裝女人的裝備,而是降低女人勞動生産能力的束縛,彰顯這個女人的養尊處優,無需料理繁重的家務,無需從事緊鑼密鼓的社會生産。
這是一種無聲無息的父權社會以“美”的名義對女性的無聲馴化,一種向下的自由,誘惑她們把勞動的能力舍棄出去。
她一瞬間汗毛聳立。
即使是若拉這個身經百戰的女特工,在看到亮閃閃的美甲時都表情管理失控地皺了一下眉頭,她想露出一個社交笑容,卻突然想起伊茲的話。
“笑不出來可以不笑。”
若拉突然覺得沒有什麼假笑的必要了,她半是高傲,半是憐憫地看着面前這個精緻的女人。
為什麼若拉在她漂亮的臉頰和散發着香水味的頭發裡可以聞到腐臭味呢?
她仿佛看到一隻熟透的橘子從樹上掉下,砸在地上,被粗糙的礫石打碎表皮,流出甜膩的果汁。
一隻橘子的腐爛是無聲無息的。
她冷淡地點點頭,拒絕曼迪的語氣像是在拒絕一塊面包:“不了,謝謝。”
曼迪看出若拉對做美甲這件事的興緻缺缺,那些因為史蒂芬和槍花樂隊而想和她深交的心思也淡了些。
她客氣地點點頭:“那我走了,親愛的。”
若拉沒有說話,她甚至連“祝你玩得開心”這樣的場面話都懶得說。
氣氛一瞬間尴尬下來。曼迪不理解若拉為什麼會反應如此異常,就像她不理解為什麼史蒂芬把樂隊看得如此重要一樣。她像柔順無骨的藤蔓一樣攀附在有錢的男人身上,心甘情願地折起翅膀當金絲雀和解語花。
若拉悲哀地閉上眼睛,她想,其實也怪不得曼迪,因為這是一個屬于橘子的世界。
美國底層的女人們被電影海報或者時尚雜志裡光鮮亮麗的摩登女郎吸引,并為此前仆後繼。資本主義利用“新消費主義”的誘餌源源不斷地刺激她們的容貌焦慮、身材焦慮。“美”的定義與話語權掌握在父權制權利結構下的男人們。資本因此可以創造無窮無盡的焦慮和需求,以此榨幹女人們的錢包,吸幹她們的價值。
每個女人都是橘子,這是一個橘子的世界。
而若拉想在充滿橘子的世界裡做一個菠蘿,挺拔身姿,戴上皇冠。
她橫豎睡不着,拿着車鑰匙,從沙發上坐起來離開了别墅。
越野車在日落大道上漫無目的地行駛,車速不快,車窗作為取景框把洛杉矶紫粉色的天空、安靜地睜着眼睛等待日落的店鋪、牽着手散步或者騎車而過的情侶都錄制成一部紀錄片。
若拉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從寄宿學校出逃的日子,她永遠在奔逃的路上,逃離世俗對女性的規訓與偏見,逃離沒有經濟地位隻能當作男性附庸的結局,逃離資本主義經濟浪潮下沒有姓名的消費者的浪花泡沫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