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是血的伊茲被擡上後座時,三人都吓了一跳,史蒂芬驚愕地伸出食指挑起他臉上殘留的肉蟲屍體,感受着那股黏膩、像大鼻涕一樣的質感。
“這就是……”
“你們看到的,沒錯。”若拉鑽進駕駛座,慢條斯理地抽了兩張紙巾,一下一下地撸着手指,擦拭着因為握劍作戰而冒出的汗水。
“為什麼我們會看到這些……詭異的景象?”
她終于聽到有意思的話題了,将紙巾揉成團後用力地碾進車門側邊的小口子裡,回過頭,一隻胳膊肘搭着靠背,另一隻手随着說話的節奏而晃動。
“我不知道,我隻能基于我所知道的信息給你們一些猜測,而想要驗證它的真實性必須得等到伊茲醒過來才知道。”
她這話吊足了胃口,而這樣一來,就算是最遲鈍的史蒂芬也意識到了若拉不簡單的身份,他剛想開口詢問,若拉就伸出食指搭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她笑了一下:“别問,不能說。”
Slash似乎則對一切都不感興趣,他低着頭看着伊茲冒血的身體,身子僵硬一動也不敢動。他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帶:“伊茲怎麼辦?”
空氣裡快活的氛圍一瞬間被打斷了,就好像播放着歡快的歌曲的唱片機突然被人拿開磁針,若拉也罕見地保持沉默。
于是Slash又問了一遍:“伊茲怎麼辦?”
達夫也看着伊茲胸口微弱的起伏,幹巴巴地說了一句:“他還活着。”
“是啊是啊但他也和死了沒啥區别了!你們他媽的一天到晚地吃喝、趕路,但我們沒了節奏吉他手我們去該死的芝加哥有什麼用?誰來幫幫伊茲!上帝!”
史蒂芬試圖按住Slash因為憤怒而鼓脹起來的大臂肌肉,而後者狂躁地擡起頭,亂蓬蓬的長卷發散開,難得露出他的全臉。若拉錯愕地和他對視,随後像是被火灼燒似地撇開臉。
因為他的臉上流下兩道細細的淚痕,在深色的皮膚上反射出鑽石一般明亮的光芒。
越野車裡也變得格外安靜。車載音箱裡播放着他們的《運用你的錯覺》專輯,第17首歌曲《Patience》是槍花樂隊唯一一首民謠風格的作品,艾克索深沉而溫和的嗓音像是在安慰着陷入痛苦的所有人。
她感覺自己的心髒一瞬間從血肉變成了砝碼,被擺在名為“良心”的天平上左搖右晃。
“特工這一行是不需要良知的。”若拉在MI6的老師曾經這般說道。
如果我真的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如果我真的把道德底線通通丢掉,如果我把憐憫的能力全部切斷……
她狼狽地捂住眼睛,拳頭狠狠地砸在方向盤上,越野車發出警告似的聲音,像是給她内心即将崩塌的秩序敲響警鐘。
若拉沒有開窗,她罕見地在車内點燃雪茄,讓那股苦澀的煙味慢慢從指尖打着旋兒覆蓋車廂内,再在每一次呼吸中讓氣味填滿空落落的肺部,試圖挽救那種像沙漏裡的細沙奮不顧身向下墜落的失控感。
沉默,還是沉默,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艱澀地開口。
“我有辦法。”
“但你們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無論看到什麼,都必須裝作正常。”
越野車在鐵軌邊的小路裡穿行,離池塘越遠,那些肉蟲就越遠,似乎有一層看不到的楚河漢界将市區與城郊分割開來。
開闊的曠野裡隐隐出現城市的影子,他們來到寬闊的街道,路上遊蕩着漫無目的的男人,他們渾身上下包裹得密不透風,再結合走路時沉重的、拖着腳的步子,活像是從棺材裡爬出來的木乃伊。
若拉把車停在斯特拉德林的小房子門口,她再次出言提醒。
“記好了,接下來你們看到的一切都是正常的而非異常。”
門開了。
斯特拉德林先生仍然是幾小時前的那副裝扮,隐約裸露出來的皮膚上那些紅色斑點從淺粉變成一種病态的潮紅,而血管從青綠變成一種紫紅,甚至能夠感覺到有蟲子在裡面蠕動的不時地凸起。
隻見他極快地朝着車内張望了一眼,伊茲勉強止住血,但衣服上的血味卻難以散去,它們此刻染在襯衫上變成一團團盛開的血花,從一開始的鮮紅變成熟褐色,把褶皺黏在一起。
“他怎麼樣?”
“快死了吧……我們把他帶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快沒有呼吸了。”
若拉能夠感受到一瞬間的緊繃感,這也更加讓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測。
斯特拉德林先生在興奮,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他的身體變得緊繃,他極力壓抑着内心的激動,勉強裝作一副傷心的模樣,幹巴巴地說:“啊……那真是遺憾。”
“是啊,斯特拉德林先生家裡有醫療箱嗎?”
若拉順勢詢問,男人口罩下的笑容瞬間凝固起來,就好像過冷水面開始結冰。
“啊……有,等我找找,你們先進來吧。”
她點頭答應,趁着男人轉身離開的空檔,她連忙鑽進車裡:“你們看到什麼了?”
達夫直言:“一種深棕色的長條形肉蟲,腹部有震動發聲的腔體。”
她垂下眼睛:“看來這裡不隻有一種怪物,也許還有更多──池塘邊襲擊伊茲的是一種拳頭大小的帶着鞘翅的肉蟲,模樣像蟬。”
史蒂芬問:“那我們……”
“記住了,你們什麼也沒看見,一切都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