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則一邊倒酒,一邊念叨着些許家常:“一多,好好讀書;溫景,你該去相親了;官人,你少喝點!”
聽得煩了的任川忍不住嘟囔:“頭發長見識短,就知道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
蘇沫眼睛一瞪,張口就怼:“你們天天高談闊論,官家是要拜你們入宰呢,還是邊關需要你們去指點一二?”
任川顯然有點喝多了,臉漲得通紅,回敬一句:“婦人之見。”
蘇沫哼笑了一聲,悠悠說道:“拿着六品的料錢,操着使相的心。”
這句話顯然戳中了任川的痛點,他激動起來,拍着桌子說道:“青苗法以逐利之性斂财,免役法借寬民之義重稅,保甲法憑賦稅之高殘民!此等亂天下的變法,士大夫以天下為己任,何故不可言?”
聽得這話,陸桑桑有些好奇。王安石變法的評價不是一項很正面的麼?好奇的她忍不住插嘴問:“那這些,都是啥?”
任川沒想到女兒會問這個,微微一愣。
倒是蘇溫景耐心解釋道:“青苗法,是将儲糧貸給百姓;保甲法,是農閑時集合農丁練兵;免役法,則是用錢雇人應役,取代徭役。重點就兩個字,流通。”
陸桑桑點了點頭,聽上去很合理啊,青苗法避免了谷賤傷農,還能賺錢;保甲法可以降低和平年代的養兵成本;免役法通過金錢流通優化了社會分工。
可這些,她都不會用宋語說,于是滿腔的分享欲化到嘴邊,隻有四個字,“流通,生财。”
飯桌一下子冷了下來,四雙眼睛齊齊盯着她。
任川是第一個質疑她的,“胡說什麼呢?流通就是流通,怎麼生财?”
果然有種上課被點名的壓迫感。陸桑桑心裡打着鼓。上次教授這麼問她問題的時候,她就直接上講台給教授演示了一遍。
對啊,雖然說不明白,但還演示不明白?
想到這裡,她拿起桌上的花生米,一邊說一邊放在每個人面前,“娘,客棧老闆,買肉,欠肉鋪老闆,十貫。舅,肉鋪老闆,買刀,欠鐵匠十貫。爹,鐵匠,買藥,欠藥商十貫。弟,藥商,請客,欠客棧十貫。”
“這下,每個人面前都有一顆花生米代表欠債。”
“因為欠債,沒人敢花錢。”她補充道,然後指了指自己,“我,外鄉人,想住店,給了客棧老闆十貫定金。”然後她将一個花生殼遞了過去。
“客棧老闆,你拿到錢會幹什麼?”她突然向蘇沫發問。
“啊?”蘇沫愣了一下,很快就代入了角色,“還肉錢啊。”然後把花生殼遞給了蘇溫景,順便把自己面前紅色的花生米收了起來,畢竟她現在無債了。
“肉鋪老闆?”任白芷看向蘇溫景。
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圖,蘇溫景笑笑,然後配合地将花生殼給了任川,将自己面前的赤子花生米也吃掉了。
接着便是任川跟任一多,花生殼在他們面前過了一下,赤字就沒有了。
最後花生殼又回到了蘇沫這裡,她笑着說,“诶,看來我是最有錢的了。”
任川卻不滿,“這不是因為有人給了你十貫麼?”
任白芷卻搖搖頭,繼續說道,“我是客人,我不想住了,定金還給我。”說着就把花生殼拿走了。
蘇沫愣了一下,然後笑着說道,“都怪你多嘴,我的生意沒了。”
“這不白忙乎麼?”任川依舊不解。
倒是蘇溫景開了口,“姐夫,你看,咱們幾個人都從欠債變成無債,财富變多了,怎麼不算生财了呢?”
任白芷重重地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衆人這才明白過來,連一向不關心時事的蘇沫,都感慨道,“有道理啊,官府這麼宣傳不就好了,通俗易懂,搞什麼強制改革嘛。”
可任川卻依舊不依不饒:“你這是理想狀況!現實卻是,青苗法成了官員斂财工具,保甲法根本無法與正規軍相比,免役法更成了地方官府的斂财手段!”
他越說越激動,批判得頭頭是道,最後竟然紅了臉。
蘇沫見狀,趕緊往他嘴裡塞了塊糕點,平息争吵。
陸桑桑聽得一愣一愣的,雖說對這些新法隻有“一知半解”,但她一直覺得王安石變法算是挺有遠見的嘗試啊。可是聽任川這麼一說,好像也有不少問題。
尤其是那“四十分利”——陸桑桑震驚了,這利率堪比現代的黑心高利貸!
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都是變法的問題,于是繼續辯駁:“聽上去,像執行有誤,并不代表變法有誤。”
任川依舊嗤之以鼻道:“都執行不了,那為何還要推行?這不是害人害己嗎?更何況,現在國庫空虧,真執行的時候,去哪兒找像你這樣的外鄉客出錢?”
“裁人。”陸桑桑一針見血。
任川又吃了口酒,輕哼了一聲,“是,裁了,兵部、禮部都殃及了,好好一個正五品硬生生又給降回了六品。”
見狀,蘇沫趕緊又拿一塊糕點堵住了他的嘴,淡淡道:“行了,家宴上别提這種不開心的事。”
看着任川氣鼓鼓的樣子,陸桑桑突然明白任川為啥這麼憤怒地批判這個鼎鼎有名的變法了。嘴上罵得天花亂墜,其實心裡大概率是因為六品降級這事兒才氣不過吧!
果然,千古年來,人都是相似的,相似地厭惡着觸及到自己利益的改革。
從任家回到李家後沒多久,任家爹娘便去了錢塘,陸桑桑沒有回娘家的借口,自然也出不了李家的門。
仰人鼻息的日子,可不太好過啊。
不行,她不能就這麼被動地困在後宅裡,她要主動出擊,出門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