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於期知他有心來找茬,倒也沒生氣,隻譏笑着上下打量對方一番才緩緩開口,“宮外承慶坊豢養的那一屋子美人,都不夠二皇兄看?你說父皇會不會知道二皇兄在宮外還養了一大幫子人呢?”
“你……”秦時澤被他戳中,頓時捏緊了酒杯,但他很快反應過來,輕笑一聲,“呵呵,三弟說笑了,不過我可是聽說三弟帶回來的那人是個怪物,三弟不會是覺得她見不得人吧?”
秦於期眸光頓時冷下來,“她好得很,用不着二皇兄操心。二皇兄若是沒什麼要緊公務,不如先學學怎麼管好自己的嘴。”
秦時澤咬牙,他又不是儲君,當然沒什麼要緊公務!
“二殿下,二殿下。”
秦時澤回頭,看見一張臉笑得跟花兒似的劉誕劉大人。此人出使一趟回來後連升兩級,自然是春風得意,但在秦時澤眼裡卻很是礙眼,誰都知道他是秦於期那邊的人。
“高大人方才正在找您,似有要事相商。”劉誕看向席末的一個老臣,那老臣正一人悠然獨酌,根本不像是要找人的樣子,簡直是睜眼說瞎話。
秦時澤在秦於期這裡本讨不到什麼好,此時又來個幫手,拂了衣袖便憤憤離開了。
秦時澤走了,但他的話卻成功讓秦於期心頭蒙上一層灰。秦於期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在心裡告訴自己隻要她在自己身邊就好,其他的他都可以不探究。
“殿下,何苦傷神啊。”劉誕知道秦於期心裡的不痛快,默默給他斟滿一杯酒,勸慰道,“那丫頭還小,殿下也不要将人逼得太緊了,再多給她點時間。”
秦於期聽不進去。遇見她之後,他的心就像被蛀空了一空,一口空得能貫風的井。
她若對他和煦一些,這口井便能填進一些沙石,讓他有片刻的踏實。但無根無基的沙石總是輕易坍塌,哪怕她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乃至是旁人的一句猜疑都能讓他患得患失,總也無法滿足。
秦於期悶頭飲酒,餘光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經常出入她那間寝殿的小宮人。
舉行宮宴時需要的人手多,抽調各殿宮人來幫忙也是常有的事,但秦於期卻莫名不安起來,覺得有什麼事被他忽略了。
但江漁火自從被賈黔羊砍掉翅膀之後便失去了修為,她又一身的傷,還能出什麼事呢?
秦於期敏感地捕捉到一絲不尋常。
不對。這些天她太安靜了,安靜得不像她。
今夜是個月圓之夜,席間有三三兩兩的人出了殿外賞月,高談闊論,把酒言歡。
殿外忽然有人問,“天上那是個什麼東西?”
話音落到秦於期耳朵裡,他心頭一跳,立即擡頭。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夜空中,重疊錯落的宮阙之上,一個白頭發的少女騎着隻鶴正要飛躍宮城。滿月當空,一人一鶴的影子像是要奔着月亮而去。
秦於期的酒一下子醒了,心頭不可抑制地湧起一陣恐懼,他慌亂地奔出殿外,朝少女的方向跑去。
撞翻了案幾、顧不上穿履,衆目睽睽之下,群臣看見當朝太子隻穿着羅襪不顧儀态地奔跑。
他一邊奔跑一邊對着天上的人大喊,“江漁火,下來!”
“不要走,不要走!回來啊!”
“江漁火!回來!”
聲嘶力竭,狀若瘋狂。
騎鶴的少女聽見呼喊,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隻冷冰冰的一瞥,絲毫不為所動,而後便收回目光壓低了身體,她抱住仙鶴的脖子,讓仙鶴加快了飛行速度。
有侍衛以為太子殿下想攔住天上的人,便拉了弓,對着天上的人一箭射出。
騎鶴的少女察覺到動靜,迅速偏了偏身,那箭堪堪從少女身側穿過,隻要再偏一寸,就能射中她的身體。
秦於期又急又怒,抽了随身佩劍砍了那副弓箭,劍指着一衆侍衛怒吼,“不準放箭!誰都不準放箭!”
可天上的人越來越遠,很快就離開他們的射程,他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無望地大喊,“江漁火,回來!算我求你,回來……”
秦於期追着天上的人,忘了看腳下的路,一個踩空便從高高的台階上滾了下去。
他狼狽地倒在台階下面,渾身疼得動彈不得,隻能看着一人一鶴的影子越來越小,他死死盯着月亮旁的那個人,眼眶脹得通紅,一眨不眨,充滿了憤恨、不甘,和一絲委屈。
為什麼?為什麼又一次離他而去?!
他明明已經把最好的都給了她,他什麼都願意給她,他甚至為了她違抗父皇,他什麼都豁出去了,為什麼還是不肯接受他?
一廂情願,全部都是他一廂情願!
可是,他偏就要她!她越是要逃他越要得到她!
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躺在台階下,手指深深摳進地磚,将指頭抓得血肉模糊,将眼眶裡的淚水生生逼回去。
下一次,不會再給你逃走的機會了。
一切隻發生在片刻之間,天上的人很快消失了,地上的人還沒從這一刻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人群中一個小宮人悄悄握緊了雙手,在心裡默默為遠去的人祈禱。
飛吧江姑娘,去到沒有人再能束縛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