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發生的蹊跷又突然,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
段浦生趕緊叫了救護車,他一邊道了公館的具體位置以及附近的交叉路口,一邊上樓查看,在接線員問受傷情況的時候,他看到面前的情況,心裡一緊,隔了一會兒才平複下來,冷靜描述兩位傷者的情況。
“一女一男,女生十六歲,叫茉莉,她,她的一隻眼睛受傷,一直在流血,神志快要不清。”段浦生抿了抿唇,繼續說,“男生二十二,叫盧關秋,胸腹大出血,意識比較清醒。”
“嗯嗯,好的,馬上!”
樓梯裡咚咚不停的腳步聲,解長庭抱着茉莉快步下樓,茉莉捂住了她的一隻眼睛,滋滋不斷的血從指縫間流出,她的胸膛劇烈起伏,懷裡還抱着個人形木偶。淚流不止,撕心裂肺,啞着聲音反反複複一句:“哥,我哥!”
盧關秋也一身血淋淋的跟在後面,臉色慘白如紙,腿還抖得慌,不住地重複:“怎麼了這是?”
烏斯玉直接捂住盧關秋的嘴,阻止了對方的絮絮叨叨,急促的嗚哩嗚哩,她一個跨步跟着一起上了救護車。
救護車内,茉莉的狀态非常不好,眼眸失神,渾渾噩噩,血不斷的從瞳孔裡流出來,呼吸急促,不斷咛喃。
“茉莉,茉莉撐住,快到醫院了,茉莉。”段浦生和烏斯玉不斷呼喚茉莉的名字,卻始終得不到任何回應。
或者說,她的□□和靈魂分隔,在兩個邊界不斷拉扯。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茉莉不斷重複這些話,冥冥之中,她有種強烈的預感,就像累積的危險再也壓制不住,恐怖的怪物将被放逐,僅存的幸運重新變回了厄運。
醫院門口的空地很快被兩輛救護車,醫護人員推着急救床,将受傷的茉莉和盧關秋從救護車上接了下來。
“茉莉,我們到了,茉莉!”
茉莉有了些許反應,好的那隻眼睛突然清明起來,在人群中定定的看向了烏斯玉,她艱難的握住烏斯玉的手腕,抖着聲音喊了一聲:“姐。”
昏迷前的最後一眼是刺眼的白光,陌生的環境反複交換重疊,不同的人在身邊走走停停,家人的聲音離她越來越遠,又越來越近,孤身一人的恐慌不斷像巨浪湧來,不待她呼救,便捂住了口鼻拖入深海。
盧關秋的精神狀态比茉莉要好上不少,他身上的血迹斑斑少數是自己的,在醫院有明顯的報警趨勢之前,他習以為常的解釋是家裡電器崩了,和妹妹受傷最嚴重。
雖然這個說法不足以讓人信服,但情況不允許他再細想合理的原因。而且及時的包紮後還有力氣在手術室門口等待茉莉的情況。
盧關秋走走停停,反複問:“怎麼了這是,嚴柏的塔羅這麼危險嗎,嚴柏呢?”
“嚴柏沒回來。”烏斯玉隻能這麼回答,她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這次的情況,此刻眼皮直跳,下意識不去想最壞的結果。
“茉莉!。”
“嚴同學也太可惜了吧,都進省前五十,成績也挺好,穩定下來,特招過不了,也能靠自己考大學,怎麼就……”
“就算……這女孩的手也很難治好,下棋這條路走不通了。”
“妹妹,你别看這租的房子破破爛爛,假以時日,我們肯定能買下一棟樓。”
“茉莉,這就是我們的新家了。”
“妹妹,我們換牌。”
茉莉聽到了太多聲音,這比她出事之前聽到的多得多,有些很久遠,久遠到她原本很熟悉,卻在時間的更疊下将其忘卻;有些有很近,哥哥姐姐的聲音交替。這些聲音交融在一塊,最後隻有一聲巨大的碰撞充斥大腦。
混沌的世界,一個塑料袋蒙上了茉莉的臉,空氣的逐漸流失,窒息感不斷擠壓肺部,心髒的跳動越來越急促,越來越猛烈,鼓動耳膜的撲通撲通将她從紊亂的聲音裡拉出一條明晰的路。
“茉莉。”
好熟悉的聲音,是那個将她從黑匣子裡解救出來,一直一直許諾不會丢下她,會永遠陪伴的好不容易找到的家人。
“茉莉,回家吧。”
“你呢。”茉莉一個字一個字艱難的從喉嚨裡蹦出來,每一講一個字都要喘好久。
“我一直在,不會走。”
“真的?”
“真的,我會一直陪着你,直到我死亡的那一刻。”
嘭!
束縛住茉莉的塑料袋被捅破,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睜開了眼睛,眼前已沒有了那些重影,那道刺眼的白光又成了救贖,賞賜一點點的幸運給予她重新上路。
手術室的燈熄滅,門口的人紛紛湊近等待結果。
“命保住了,但左眼受傷失明,家屬要考慮後期義眼安置的需要。”
“好的,謝謝醫生。”
茉莉轉移進了病房,雖然脫離搶救,但一直陷入昏迷。
公館的人輪流守着,或有片刻的喘息,他們對于茉莉這種情況已經得心應手,甚至沒再分得出多餘的情緒表露出來。
段浦生坐在門口,來往的人腳步匆匆,提着臉盆,擺着一大袋的藥,又或是拖着鹽水葡萄糖等注射液往病人那趕去,聞一帆坐在他身邊,眼下的青黑掩蓋不住憔悴,此時換下來閉目養神有一會。
聞一帆醒了過來,見段浦生一直在看報告單,他道:“段哥,相信茉莉,她能撐過去。”
段浦生點了點頭,卻問道:“你們經曆這種情況多少次了?”
聞一帆直接道:“記不清了。段哥,你是不是看我們這麼平靜,很疑惑,還有點害怕?”
“沒有。”段浦生轉頭看着聞一帆,半晌,敗下陣來,說了實話,“也或許有一點,我在想,再厲害的人,受傷了也是會疼的。”
漫長的沉默蔓延,本以為不會得到回應,卻聽到聞一帆認真的嗯了一聲。
“也許是,我們已經習慣離别了。疼肯定是疼的,又不是冷冰冰的石頭,隻是次數多了,痛苦就很少表露人前。”聞一帆的表情很平淡,看了一眼依舊活潑開朗的聞一鳴,頓了頓,表情似是嫌棄又帶點幸幸,補充了一句,“像聞一鳴那樣,珍惜快樂,尊崇命運,就很好。”
段浦生默然半刻,暗歎自己不如一鳴想的通透。“說的也是,珍惜當下。”
手中的報告單,茉莉和盧關秋的情況被闡述在上面,茉莉的主要傷口在左眼,眼球脫落,初步認定人為所緻。盧關秋的大部分傷口在胸腹,一刀一刀縱橫交錯。
據盧關秋所說,他這次的塔羅是在冷兵器時代,從人民群衆走向人生巅峰,還以為主宰是皇帝,結果是一手扶持上位的好兄弟。
一同進去的解長庭成了敵國将領,差點兵刃相向,被傻乎乎利用了好幾個月,志不同道不合,好兄弟當着他的面聊表歉意。這也就算了,沒想到歉意的方式是自殺,好嘛,人家自身,他剖腹。
段浦生回想起盧關秋說起這事的畫面,一整個被上藥痛得歇斯底裡,一邊說疼,一邊遊刃有餘的講故事。
他笑了笑,頃刻笑意斂去。
茉莉昏迷不醒,誰也不知道她在塔羅裡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