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壓壓的天氣,空氣中的相對濕度接近飽和,牆皮受潮腐爛,沒有絕對的幹燥,隻有深一塊淺一塊,大片大片剝落的白色碎落在房間。
段浦生猛地驚醒,他大口大口的喘氣,伸手抹去臉上濕散的白色粉末,卻發現他的手變小了。
眼前的房間布置的很簡單,幾張小床頭對頭,尾對尾,左邊擺着又長又高的櫃子擋着,就這樣分割了空間。而櫃子的最下面是一些零碎的玩具,最上面是些有一定危險的藥品電器,天花闆一台青色風扇。
“哥哥。”稚嫩的聲音從身邊響起。
段浦生轉頭,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站在旁邊,紮着兩個整齊的雙馬尾,一隻眼睛被白紗布包着。他擡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溫聲喚道:“茉莉。”
茉莉站在段浦生的床頭,與他對視了一兩秒,伸手熟練的将牆皮揮到地面。
段浦生從床上起來,他将被子整理好,在房間兜了一圈,一層二層的抽屜裡是故事書,他搬了張椅子打開上面抽屜,裡面都是些生活用品。
窗戶大開,風嗖嗖吹進屋内,往窗外望去,窗外的天陰沉沉的,他才發現這裡正對着那扇鐵門。
“抱歉,哥哥。”茉莉擡頭,右眼聚焦在段浦生的臉,幹裂的嘴唇起皮又滲出了血,她低聲道,“我沒想到這麼快。”
“不用說抱歉,我們是家人。”段浦生從抽屜裡找到了潤唇膏和一面巴掌大的小鏡子,他遞給茉莉,輕聲道,“哥哥心疼你,傷還沒好,就進了塔羅,眼睛還疼嗎?”
茉莉搖了搖頭,抱緊了懷裡的木偶,小聲道:“不疼。”
樓下傳來了幼童清脆的歌聲,茉莉想了想現在的時間,拉着段浦生的手腕往樓下走,一邊走,一邊說:“哥哥,這是一個叫做光明福利院的地方,除去固定的時間做相應的事,其餘都是自由時間。像現在,是鮮花媽媽在領唱。”
“茉莉記得擦唇膏。”段浦生提醒道,“鮮花媽媽,好有意思的叫法。”
“嗯。”茉莉抿了抿唇,在樓梯口拿唇膏塗上嘴唇,翻卷的死皮軟化,比一開始好了太多。她看着樓下的卷毛白皮胖胖的,笑得樂呵呵的女士,頓了頓,給段浦生指了她,“她就是鮮花媽媽,鮮花是她給自己取的中文名字,全名崔鮮花。”
樓梯邊上還有一間半開的小房間,外頭的光透進裡面,段浦生隐約看到牆面上釘了個小長木闆,木闆上挂着件外套還有幾串鑰匙。
一樓這裡看上去是一個簡易的小食堂兼小教室,黑闆一邊寫着今日飯菜,一邊寫着幾位媽媽的名字,崔鮮花、李雪萍、蔣長疆,旁邊寫着在家和不在家的情況。
以及光明福利院的五條規定:
一、光明福利院是個大家庭,一切規定在此基礎上實施。
二、不得互相傷害,嚴禁推搡争搶,違者罰抄、罰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三、不得互相辱罵,嚴禁上升父母,違者罰抄、罰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四、本院晚上十點熄燈關門,熄燈後不得離開福利院!
五、嚴格遵守時間表,除晨歌、洗漱和吃飯,其餘時間自由,但必須遵守規定,違者罰抄、罰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茉莉順着段浦生的視線,她下意識解釋道:“這五條規定看着嚴厲,但就算你真的犯錯了,也不會怎麼罰你。”
“Mario!How's your day?”崔鮮花看到了茉莉,停下了唱歌朝茉莉招手,她先是詢問茉莉的情況,後磕磕巴巴說起了中文,話裡滿是關心,“茉莉,下次拿書,确認安全,OK?”
“好的,媽媽。”茉莉點點頭,她的視線在崔鮮花的臉上停留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揚起嘴角笑了笑,像個天真的孩童。
“你和新來的……”崔鮮花眯着眼睛看向段浦生,猶豫了一會兒,才想起今天福利院來了幾位新朋友,她揚起燦爛的笑容,熱情似火,“生生對不對,真好,Mario,你有新朋友了。”
“嗯。”茉莉認真點頭,擡頭看着段浦生,完好的眼睛浮現星星點點的亮意,和崔鮮花說,“生生是我找到的家人,嗯,elder brother?”
“家人?”崔鮮花怔愣了一兩秒,猛得鼓起掌來,她看上去十分開心,過來擁抱住茉莉,臉頰輕輕貼着茉莉的臉,語氣柔柔的,慢慢的,由衷道,“真好,茉莉有家了。”
茉莉抱住崔鮮花,小聲喊了句:“媽媽。”
鈴铛的聲音應時響起,崔鮮花收了鈴铛重新紮起茉莉一邊有些亂掉的馬尾,監督孩子們吃完早餐的雞蛋烙餅和牛奶,随後帶着那些小孩去了前院簡陋的遊樂園。
“那我呢?”角落裡一個被裹成木乃伊的人幽幽說了句。
茉莉抱緊木偶,腼腆的笑笑:“都是我的家人。”
段浦生細細端詳那個木乃伊,半晌,想了想所處的環境,遲疑道:“秋秋啊?”
“哈?”木乃伊一臉嫌棄,他擡起手以極小的力氣捏了捏旁邊的長發小孩,他道,“那我叫哥……亭亭?”
長發小孩亭亭對被包裹嚴嚴實實的木乃伊無從下手,他白了一眼木乃伊,輕哼一聲,淡道:“這裡隻有我們。”
木乃伊秋秋,也就是盧關秋感到意外,他驚道:“一個外人都沒有嗎?亭亭。”
“除了主宰。”解長庭補充道,“先找到一鳴他們吧。”
解長庭看向了茉莉,對視了一兩秒,他的視線停留在茉莉懷裡的木偶,茉莉動了動,将木偶藏在身後。
“他們可能在後院,這裡挺小的,樓上隻有三間兒童房、媽媽房和共用的洗漱間,我看過了,除了我和……生生哥,沒有其他人。”茉莉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将光明福利院的情況簡單講了講。
“樓下有小食堂和閱覽室,還有一間小房子,大多數蔣老師和李老師睡在那守門,時間還沒到,裡面基本上沒人。之前在樓上看前院沒人,現在隻有鮮花媽媽帶的小孩們,要麼是後院的菜圃,要麼是在福利院外面。”
盧關秋陡然發出疑問:“茉莉,你怎麼,怎麼這麼了解?”
茉莉眼睛緩慢地挪動,然後靜靜停留在盧關秋臉上,白色的繃帶隻空出一雙漆黑的眼睛,頓了一下,她回道:“在鏡子裡看的,看了很多次。”
“噢噢。”盧關秋擡起纏滿的手,費勁的想要起身。
“哥,你先坐着,等我一下下。”茉莉被盧關秋此時笨拙的動作逗笑,她走進樓梯下面的儲藏間,從裡面搬出一個嬰兒車,嬰兒車可坐可躺,“哥你坐這個吧,還帶敞篷的呢。”
解長庭輕輕将盧關秋推了回去,聽到茉莉的話忍不住笑出聲,他們将盧關秋安置在嬰兒車上,在往後院走的時候,解長庭摸了摸茉莉的頭,聳了聳肩,吸一口氣長呼出去,示意放松。
茉莉腳步一停,她試探性牽住解長庭的手,被解長庭回握的時候,她放松的笑了笑,抱緊懷裡的木偶,跟哥哥們往後院走。
後院是一小塊菜田,中間種着一棵高高大大的香樟樹,上面挂着一條條紅色的許願帶,顔色濃重得要滴出血來,那些菜田就圍着這棵香樟種了一塊又一塊。
香樟前頭還有一條長木頭,上面坐着三個人,丸子頭女孩坐在中間,左右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男孩在你推我擠的辯論,圓溜溜的腦袋後面都紮着一小辮,最後丸子頭女孩終于忍不了了,一人一個棒槌,站起來揪着兩個人的耳朵:“你們兩個,都給我安靜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