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浦生往回走,看見茉莉的床上空蕩蕩一片,床頭站着昨晚的女人,大波浪紅唇,掐着根沒點燃的煙盯着空着的床鋪沒說話。
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在李雪萍灼熱的視線下,他沒有輕舉妄動,重新躺在床上。
今日,媽媽沒有來看段浦生,李雪萍見他睡不着,從櫃子裡翻出一本童話書坐在床邊,講着古老的童話故事。
偏頭看去,童話書的封面寫着《漢賽爾與格萊特》。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貧窮的樵夫住在森林的邊緣,他有一個妻子,膝下兩個孩子,兒子叫漢塞爾,女兒叫格萊特。”
李雪萍停頓了一會兒,靜靜地看着段浦生,那眼神裡帶着探究,僅幾秒,繼續講下去。
“最好的年代,國家富強。即便如此,這家人依舊食不果腹,而全國上下,不知有多少和這家人身處一樣的處境。日子一日日過去,樵夫甚至連填飽肚子的面包也買不起。”
“一天夜裡,樵夫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他點了櫃台上的燭台,對自己的妻子說道:‘我們家一貧如洗,連我們自己都沒辦法養活自己,又怎麼養得起那兩個孩子呢?’”
李雪萍翻開新的一頁,冷淡的臉突然顯現出細微的嘲諷,倒不是對段浦生,而是對那本童話書裡的故事。
“樵夫的妻子熄滅了燭火,看了一眼小房間,壓低聲音跟樵夫說:‘你有辦法的,我的丈夫,而且我們想的都一樣。明天天一亮,我們把孩子們帶到森林的深處。’”
“妻子的眼睛在黑暗裡亮晶晶的,亮晶晶的瞳孔同樣反射樵夫精亮的眼睛。妻子繼續道:‘漢塞爾喜歡火柴,就給他火柴;格萊特喜歡面包,就給她一小塊面包。天冷了,漢塞爾可以用火柴點火取暖,肚子餓了,他們可以分享面包。’”
李雪萍指骨攥緊,冷冷道:“我們應該盡了自己應有的義務,是死是活都是孩子們的造化。”
段浦生輕碰李雪萍的手腕,裝作好奇的模樣問:“老師,後面發生了什麼?”
李雪萍愣了愣,周遭冰冷的氛圍迅速融化,她張了張嘴,繼續道:“樵夫突然瞪大眼睛,聲音也大了起來,他随後将東西扔到地上,說道:‘哦不,我的妻子,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森林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他們活不下去的,不行,堅決不行。’”
“妻子笑了笑,反而道:‘我的丈夫,你真的沒有這個想法嗎?要知道,光憑我一個人可做不了這事。而且,我們窮,非常窮,不丢掉他們的話,我們就會餓死,我的丈夫,你不想你辛辛苦苦砍回來的木頭是做棺材吧。’”
李雪萍一字一句的講故事,那些搖籃曲伴随着她的聲音,還有小孩的嬰啼小聲響起又消失,顯得怪異又陰森。
“樵夫瞥了一眼小房間,搖搖頭,唉聲歎氣,不斷重複:‘哦,我的妻子,那可是我的親生骨肉。’。夜很長,樵夫的妻子在黑暗裡笑了一下,她絮絮叨叨,一直纏着,一直念着。終于,樵夫長歎一口氣,同意了妻子的提議。”
“‘這可是我的親骨肉啊,往後餘生,我要一輩子活在内疚當中了’樵夫似乎很痛苦地說了這一句。可他不知道,他的孩子兩個小家夥因為太過饑餓,數綿羊都睡不着,隔着一扇小房間的門,他們聽到了父母說的每一句話。”
段浦生睜着眼睡意全無,他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表,知道還有一個多小時這些鬼媽媽才會離開,現下他斂眉,繼續搭話:“漢塞爾和格萊特什麼反應。”
李雪萍伸手蓋住段浦生的眼睛,亮意從掌心傳至他的眼皮:“格萊特傷心地哭了,淚水浸濕了薄枕,她哭道:‘啊,漢塞爾,我們要死了!’,漢塞爾倒沒有反應,他摸了摸格萊特的頭,看向窗外沉沉月色,耐心等待太陽升起。”
後面的故事,段浦生記得,漢塞爾記得路,雖然回了家,但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樵夫和樵夫的妻子又一次丢棄兩個孩子。這第二次,孩子們仍舊醒着,完完整整地聽見了大人們的對話。
第二次,樵夫又帶着漢塞爾和格萊特走入更深的森林,這次漢賽爾用預留面包屑做标記,但到了夜晚,面包屑早已被餓急了的鳥兒啄食,回家的路再不明晰。
兩個孩子沒有辦法,隻能互相依靠在森林裡遊蕩。
幾天,一天、兩天,還是三天?他們又累又餓,很幸運,他們看見了突然一座糖果屋。他們興奮沖上去,拆下甜甜的窗戶填飽肚子。
但又不幸,一個老婆婆從屋内打開了門,漢塞爾和格萊特被她給結結實實地吓了一跳,手一抖,原本塞住懷裡滿滿的食物都被吓得掉到了地上。
而老婆婆的真實身份是誘拐小孩的女巫。一旦捉到孩子,下場都不會很好。隻有一個的短點,她的視力不太好,有紅眼病,因此沒辦法看到很遠的地方。
她伸出自己幹枯的手,抓住漢塞爾,并試圖養肥做成食物,但漢塞爾和格萊特配合默契,在最後的烹饪過程中,用孩童的童真發出質問,哄騙了女巫進入烤箱,恐怖的尖叫和哀号聲,他們成功逃出糖果屋。
他們在森林裡穿梭,眼前的森林開始變得熟悉。他們記起來了回家的路,繼續向前,在不遠處看到了他們家的屋子,兄妹倆立即飛奔過去,狂敲家門。
樵夫從裡面打開了門,看見漢塞爾和格萊特微微一愣,他抹了抹嘴角的殘渣,迎接孩子們激動撲進來的懷抱。
漢塞爾和格萊特走進家,漢塞爾揮手收集桌上的面包屑,和格萊特一人一半吞進肚子裡,後又幹得很,狂喝水壺裡的水。
而樵夫坐在一旁,直勾勾盯着漢塞爾和格萊特不肯挪眼,自從把他們送進森林深處之後,他每天都在忍受着良心的煎熬,沒有哪怕一刻真正開心過。
萬幸,孩子們走後不久,他的妻子就死了,沒有人再回将他們分離。
樵夫舔了舔嘴,看見孩子們都活着回來了,他走到孩子們身邊,深深擁抱住兄妹倆,眼裡閃爍滿足的亮光。
段浦生聽完了整個故事,靜靜地看着出神的李雪萍,說實話,李老師的身形很消瘦,似乎風一吹就能散,但她時而堅毅的目光卻能定定看到人心裡去。
隻是這個故事,實在令人深思。
李雪萍合上書,見段浦生還沒睡,她詫異了一兩秒,問道:“你還記得你的父母嗎?”
段浦生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道:“記得的。”
李雪萍的眼神變得更加溫柔,她摸了摸段浦生的頭,莫名說了一句:“面包會有的,一切會有的。”
段浦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隻昏頭昏腦地道謝:“謝謝。”
指針到了固定的時間,媽媽們消失在二樓,李雪萍倒沒有消失,說完了那句話,她從二樓走到一樓,段浦生重新站在窗前,看見她拿鑰匙鎖上鐵門,她突然擡起頭,無奈看着不睡的段浦生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