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空氣突然變得燥熱起來,段浦生本穿着上衣,熱得遭不住迷迷糊糊起來又脫掉,蚊子嗡嗡的聲音也煩得人腦袋發疼。
解長庭把白紗帳垂了下來,随後翻身朝着裡面,朦胧帳内,他伸手捏了捏段浦生的臉,小聲嘟囔道:“繼續睡吧。”
段浦生躺了下來,隻拿被子蓋了肚臍那塊兒,朝着外面重新入睡。
天光大亮,刺眼的陽光比前幾天要來得早,段浦生和解長庭先後下樓洗漱,今天似乎沒那麼多事情要做,兩人商量着在村裡走一走。
剛出門便看見張珠孤零零一個人坐在家門口的青石階,她支着臉看遠處的山,有一下沒一下踢腳邊的石子兒。
段浦生坐在她旁邊,溫聲問:“阿珍呢,怎麼不見她人?”
張珠撇了撇嘴,悶悶不樂道:“姐姐去玩跷跷闆了。”
段浦生理好張珠亂掉的辮子,随口道:“你怎麼不去玩?”
張珠拔掉石縫裡長出的野草,低着頭回道:“跷跷闆不夠我玩。”
“要不要跟哥哥們到處走走?”段浦生揪了草根編了條小魚,小魚在張珠眼前晃了晃,他輕聲道,“哥哥給你編花環?”
張珠猛地擡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大聲道:“嗯!”
三人慢悠悠走在山路上,這路走着,段浦生和解長庭一點都不熟悉,但幸運有張珠,小姑娘總有說不完的花,走在前頭,指着這戶人家說家長裡短,指着那方茶田說春夏秋冬。
段浦生的視線不經停留在了岩壁上的白花,墨綠枝葉成群,細密的花骨朵成串垂着。
張珠也看向那白花,她蹦蹦跳跳,摘下了一串遞給段浦生。
“白花龍。”張珠聲音清越,見段浦生一臉茫然的樣子,她頓了頓,說了個俗名,“野茉莉。”
段浦生愣了一下,在張珠期待的目光下,他摘了這花做了三個野茉莉花環,一個戴在張珠頭上,一個戴在解長庭頭上。
剩下的那一個,段浦生笑道:“給阿珍留着。”
解長庭捏了捏段浦生的手腕,手指翻飛,接着段浦生的頭一沉,野茉莉花環也戴在了頭上,他笑道:“一個都不能少。”
一整個下去的青石階,三人在一條筆直平整的小道停留,左邊是一棟榫卯結構的木房子,右邊是一道涓涓細流的小溪。
張珠指了指木房,和段浦生他們說道:“這棟房子是大伯家,他家建的沒我們家好看,我們家中間空空的,下雨的時候有簾子流地上。”
段浦生摸了摸張珠的頭,告訴她:“空空的地方是天井。”
“哦。”張珠點了點頭,對段浦生說的話沒太聽懂,她看向了一處,眼睛一亮,指着那地方說道,“姐姐!”
那邊是一處空地,位于大伯家門口,上面支着張村裡人做的木制跷跷闆,張珍闆着臉坐在跷跷闆上,和對面的小姑娘一來一往的上上下下。
張珍看到了段浦生三人,面色一變,随即痛叫出聲,捂着出血的手從跷跷闆上下來。
四人回了老宅,休息的何春花看到流眼淚的張珍,跑過去看是什麼情況,見張珍手指上的指甲裂開了一道縫,她心疼壞了,急急忙忙摘了野薄荷搗碎抹在上面,攏了紗布罩住。
看張珍淚流不止,何春花又從兜裡取出了一塊錢塞到解長庭手裡,她道:“你們兩個去小賣部買兩根火腿腸來,快點回來。”
段浦生疑惑道:“小賣部?”
張珠扯了扯段浦生的衣角,告訴他:“沿着山路往下走就是,再下去是何家村,你看到的第一棟房子就是小賣部。”
整座山,大片大片的竹林,溪澗自上而下連着一條彎彎曲曲上山下山的路。中間有一段平地,旁邊有一處向内凹陷的岩壁,上面同樣生着茂密的竹子,竹根縱橫,遠遠的,他們看到了山下的人煙。
段浦生摸了摸手腕,輕聲道:“山上山下好像不太一樣,上面是木房子,下面是磚房。”
“也算不得特别。”解長庭捏了捏段浦生的手腕,語氣淡淡的,“很多地方都是一邊新一邊舊,有的連泾渭分明的分界也沒有。”
“不,還有空調。”段浦生想了想,認真道,“空調的牌子是今年的,但家裡的挂曆是的是三十年前的。”
段浦生見解長庭停留在原地,他皺了皺眉,快步走過去拉着人的手一起往小賣部走去。
小賣部果真在入眼的第一棟房子,隻是模樣很是奇怪,後半部分是木房子,前半部分卻是紅磚堆砌的磚房。
段浦生和解長庭進了小賣部,玻璃櫃台也很奇怪,靠外面的木面已經陳舊發裂,靠裡的卻是嶄新泛着松油味,裡面陳列的東西也昭示着這裡的時間流動很不正常,内裡是富有年代感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外面多了時興的吃食和玩具。
一位老漢坐在櫃台後面的竹椅,手裡捧着碗白菜飯一筷子一筷子吃着,看到了進來的兩人,操着一口濃重的方言問要買什麼東西。
兩人沒太聽懂,段浦生看了一眼櫃台,指了指盒子裡的火腿腸。
“幾根?”
段浦生勉強能聽懂,回答道:“兩根。”
“一塊。”老漢拿出兩根火腿腸放在櫃台上,一口沙啞的聲音說了價格。
右邊的房間走出來一位老婦,看到了段浦生和解長庭時,微微一愣,詫異道:“這兩孩子怎麼長得像張家老大老二的小時候,他們孩子回來啦?。”
“不可能吧。”老漢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想要叫住兩人仔細看看,但兩人走的飛快,他也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笃定道,“不可能,一個腿腳不好上不了山,兒子常年在外不常回來;一個倒是經常回來采茶,但年紀也大了,膝下兩個女兒,不可能。”
段浦生和解長庭意識到不妙,立馬拿着火腿腸出了小賣部,上山回去的途中,他們看見了一同上山的人。
年紀大概四五十歲,估計是一家人,兩個人的面容有幾分相似,隻不過一個一瘸一拐,一個拿着籃子,籃子裡放着黃紙,以小賣部為邊界,消失在他們眼裡。
解長庭扭頭向上走,說道:“看來這次的主宰和時間密切相關。”
“山下一定有什麼。”段浦生點了點頭,“晚上,下山看看?”
“好。”解長庭想到了一些舊事,他笑道,“聽說空氣環境質量越好的地方,螢火蟲會經常出沒,這個季節,也許晚上我們還能看到螢火蟲。”
段浦生眼前一亮,驚喜道:“那更好了,這裡應該不會有蟒蛇出沒,我們還可以靜靜欣賞,無人幹擾。”
解長庭微微一頓,半晌怅然。
回去的時候,何春花已将張珍受傷的手指包裹好,她接過兩根香腸,都擰了一半,二分為四,半截一一分給兄弟姊妹四人。
張珍已經緩過了勁,愣愣看着手中的半截火腿腸,要哭不哭的模樣,她将火腿腸塞到何春花手裡,說她不吃。
其他兄弟姊妹也是如此,何春花看看四人,又看看遠處重疊山巒,感慨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何春花拿着火腿腸進了廚房,鍋裡還有剩飯,她将火腿腸切片,豬油一煎,和飯炒成了一鍋火腿腸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