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灑在含章峰的時候,照亮了峰頂那一山熱烈的紅山茶,山腰坍塌的殿宇,也照亮了山下山道上一排郁郁蔥蔥的常青樹,以及樹上晃晃悠悠挂了一路的一群劍修弟子們。
因為學堂附近隻有一棵樹,那兒已經被師父削秃做了訓練場,實在挂不下這麼多人,黎溪亭幹脆就把人挂到了山道上,一路往下,一棵樹挂一個,場面也是頗為壯觀。
黎溪亭挂完,叉腰滿意看了會兒,大仇得報去回去睡覺。
周葵等人就這麼倒吊着,一開始還嘻嘻哈哈興奮着,驚他們竟然真的熬過去了,學堂竟然倒了真是難以置信,齊齊誇贊周葵不愧是他們可愛機靈的小師妹,吹得周葵自己都覺得羞愧。
還有人承諾絕對不會給周葵惹事,讓周葵盡管放心,一堆人立馬應和,胸脯拍得震天響。
周葵一個字都不信。
後面師兄弟們精神頭過去,就慢慢疲憊,才天亮,他們就覺得手腳麻痹,大腦昏漲,難以置信竟然要連着吊三天!到時候還有命在嗎?
他們忍不住開始發牢騷,哭師父兇,哭嘴巴寂寞,哭困了睡不着,哭吊着自己的這棵樹醜,痛哭路過的鳥拉屎!
最後這個……所有人表示愛莫能助,并真誠希望自己不要跟他同罪。
冠軍犬百無聊賴,跟人顯擺自己學會的挖坑技巧,無意得知真相,林空鹿挖的坑竟是墳坑,技巧也非他認為的技巧,大受打擊,可又不死心,頻頻沖老遠的林空鹿喊話。
霍琦好心拿出了新的技能,摘葉注靈,随手掐兩瓣葉子,往過一吹,葉子就能撲扇在人們中間飛來飛去,給冠軍犬和林空鹿帶話,免得冠軍犬吼傷身邊人的耳朵,順便也給其他師兄弟到處帶話,努努力撲騰快點也能擋住天降鳥禍。人們已經懶得數霍琦究竟有多少手本事了。
周葵一邊聽他們聊天,一邊活動手腳,緩解麻痹,晃悠得吊着她的那根水繩不停晃蕩,慢慢,她竟然開始适應這種狀态,雖然依舊不算太舒服,不過聽周圍師兄弟們聊天鬧騰也挺有意思。
吵吵鬧鬧,竟然不覺得煩。
新的一天來了,他們最糟心的那一關總算在師父面前過去了,雖然誰也不知道中間怎麼會有那麼多波折,但是過去了就行,她要求一再降低,能有現在這個結果,她已經很是知足。
周葵想自己這三天幹點什麼打發時間,耳朵傳來一陣悉悉索索聲,她壓着嗓子提醒:“安靜!”
發牢騷的弟子們立馬警醒安靜,這一靜,一串整齊的腳步聲就越發明顯。
他們一起看向山道,很快就見一群同樣穿蜀山黑白弟子服、挂劍帶玉的人走了過來,一個個身量頗高,面容成熟可靠,無一例外都是身姿挺拔的青年。
周葵等人一看就猜到了,這些應該就是在他們之前入門的劍修弟子,他們的師兄師姐們。
他們一直被拘在訓練場,還是第一次離開往常的範圍,見到了這些人。
周葵等人頓時有些拘謹,好奇打量這些前輩們,隻覺他們一個個深不可測,潇灑肆意,俨然就是幻想中未來的劍修模樣。
然後,這群青年張嘴了。
青年們笑出一口大白牙:“小家夥們,很有精神!”
又有人啪啪鼓掌:“咱們是第一次見,可師兄師姐們久仰你們大名啊,佩服你們,都是好樣的。”
“小家夥,你們真慘,哈哈哈!我不是笑你們,我就是高興。”
周葵聽得眼前一黑,果然,劍修這種生物,老的小的不靠譜,這群中間的,也統統一樣!
劍修,都是一般荒唐!
一師姐越衆而出,持劍端莊,超脫衆人,走到樹上吊着的一弟子身邊就破功了,偷偷問:“你們到底怎麼弄垮大殿的?跟師姐說,師姐準不告訴那群臭小子。”
那弟子往後一瞧,師姐身後已經擠了一堆人!早就等不急了!
弟子堅定驕傲地轉頭:“保密!”
可剛轉頭,就被一師兄強行轉了回來:“嘿嘿,師弟,莫要逞強了,你都吊這兒了,還能跑不成,快說吧,師兄好奇得一晚上沒睡着覺。”
還有個猴急的:“是啊,師弟,求你你快說吧,聽完師兄還得去守山呢,晚了被逮了,你師兄就完了,你就可憐可憐師兄我啊。”
關鍵他們問一句,就過去扒拉那弟子一下,最後弟子被一圈人扒拉來扒拉去,暈得張嘴就想吐。
他無助伸手,這些人是不是來替師父折磨他們的!
這群師兄師姐們眼見在這個弟子這裡問不出來,就分散開找其他弟子,很快一排樹就像挂了一排轉葫蘆,滴溜滴溜轉。
也就周葵好點,師兄師姐們剛發現師弟群中唯一一隻小師妹,高興要過去,樹上的轉葫蘆們齊齊掙紮:“放過我們的小師妹!”“你們欺負她,我們什麼都不會說的!”
于是師兄師姐們遺憾繞走,周葵也松了口氣。
不過一師姐眼疾手快,繞過瞬間就送了周葵一串小花環,幹脆利落,現編到周葵手上的。
周葵都為師姐的手速驚呆了,舉手轉轉,很漂亮,白白一圈小花,聞着有股香味,不知道這天寒地凍,她打哪找來的。
那個師姐詢問師弟間隙,瞄見周葵小心翼翼聞小花,興奮地抓了把姐妹,于是姐妹們立馬一起興奮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這群人除了問怎麼弄垮大殿的,也問别的:“器械毀了嗎?我猜毀了吧?一定毀了吧?那麼大動靜,沒道理能留下。”
“哎呀,師弟,告訴師兄,求求你了,師兄給你跪下成不!”
“師弟,這事也沒啥好保密的,遲早都得知道,說吧,不然師兄一整年都睡不着了,師兄的命就在你手上了。”
終于,有弟子煩不勝煩,說了:“是霹靂符。”“毀了毀了。”确實沒什麼好保密的。
師兄師姐們就心滿意足地停手,長吐口氣,通體舒泰。
有人若有所思:“原來如此,怪不得那麼大威力。”
“師弟師妹們,你們完成了師兄二十年的心願啊!”聽聲兒有哭腔了。
緊跟着就開始苦口婆心勸告:“劍修畢生所系,唯一柄劍,一腔肝膽,過于依靠外物,劍不利,銳不足。師弟師妹們,謹記啊。”
“對,符咒這些是好用,可劍修還是要修劍,師弟師妹們,你們還小,千萬莫要走偏了路。”
“劍就是我們的命!”
又有師兄想了想,笑了:“師兄送你們一首小調吧,也是我們的師兄師姐教給我們的。酣然,過來,你嗓子好嘛。”
就有一個青年走到他身邊,不怎麼高興推了他一把,可随後,也跟着對方一起清清嗓子,他們聽到了一首略帶滄桑,又仿佛天地任我行的小調。
“劍俠群雄,肝膽相洞。劍驚四座,橫掃八方。交信結友,慨當以歌。一諾滿杯,豪情縱。臨敵立談,笑醉風生。方寸周旋,死生同。”
慢慢其他師兄們也不再閑談,四面走來,劍鳴激越深沉不一,擊劍而歌。
一震一鳴,皆是意氣。
“解劍卸甲,胸吐山風,浩然正氣,蕩地滌天,一日快哉重。難路知己,朝雲暮野,更深雲長,攜手同袍,萬裡瞬息,英傑方不負。”
他們掌上生繭,衣下蓋疤。
可脫不下一身黑白道袍,放不下手中劍。
小調落了,劍顫兀自嗡鳴,此外,山道上寂靜無聲。
陽光更高了,寬和照拂地上人,也像青年少年身上蓬勃發着光。
唯樹葉飒飒,心潮不平。
少年們吊着,渾身血液不同,可目不轉睛看着聚在一起的青年們,隻覺得手腳都在發燙。
一如他們初見所想,這些人……這些師兄師姐們,果然是他們日思夜想的劍修模樣。
這是他們的前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