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茉将杯子放在矮幾上,上樓,從行李箱裡翻出一盒止痛藥。
再下來時,沈懷京來了,正靠在沙發上和靳行簡聊工作,“真的要從雲來科技放權,用Eterno去接觸Hayden?好不容易才将雲來拿到手。”
靳行簡端起杯子喝一口溫水,“早晚都是我的。”
姜茉無意聽兩人聊工作,将藥盒放下,看兩人轉眼看過來,她笑,“你們聊,我去忙一會兒,走的時候幫我帶上門。”
說完為沈懷京接了杯水,轉身上樓。
邊牧沒跟着上去,仍趴在那,目不轉睛盯着兩人。
等到樓上傳來關門聲,沈懷京“嘿”了聲,“真是條好狗。”
靳行簡剛體會過這狗的“護主”,從樓上收回目光,沒說話。
沈懷京靠在沙發那段,聲音幸災樂禍,“我怎麼感覺,在小姜這兒你一點兒也吃不開啊?本來還想幫你要口熱乎飯吃。”
以往靳行簡到哪都是香饽饽,被一群人圍着,他找借口把靳行簡“送”過來,結果姜茉給了水拿了藥,一點也不留戀地就忙自己的事去了,一點也沒把靳行簡當回事兒。
靳行簡倒不覺得是自己魅力的問題,前幾次接觸下來,更沒良心的揣度姜茉都有過。
和她計較什麼。
他又喝了口水,起身,還是沒忍住:“她會做什麼熱乎飯。”
年夜飯隻會煮速凍水餃的小姑娘。
姜茉倒不是刻意回避,是真的有事情要忙。
剛剛和程虞通話時老師突然來電,提醒她投稿的文章通過審核,要提前登刊,編輯發送來郵件,卻遲遲不見她回複,也沒有其他方式聯系到她。
姜茉挂斷電話才發現,郵箱裡躺着一封郵件,是昨天中午收到的。
她當時正跟在中介身後看房,沒有注意。
不知道這次怎麼在過年期間要的這麼急,姜茉打開電腦。
忙完這一通,已經将近十一點。
樓下靜悄悄的,靳行簡沈懷京不知何時走了。
姜茉洗好澡,躺到床上,沉靜下來的腦子慢慢被明天要回姜家的事占滿。
濃稠夜色中,她睜着眼,久久不成眠,心情也漸漸浮躁。
好像又回到剛離開姜家的那幾天。
她還是沒辦法将姜商元和自己淡然地分割開來,在這麼短的時間内。
他曾經把她捧在手心,用寬闊的肩膀為她遮風擋雨,彌補兒時那八年所缺失的父愛。
她從他清醒地給她親子鑒定樣本那刻起也明白過來,那段時間,是她單方面聯系不上他。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能再繼續想下去。
姜茉騰地坐起身,穿上鞋下樓。
Jan聽到動靜,貼過來蹭她的腿。
姜茉摸了摸它的頭,到矮幾上拿着那本翻閱到一半的書,正準備上樓時又回頭。
矮幾上幹幹淨淨。
靳行簡的胃是有多疼,把她一整盒止痛藥都帶走了?
唇角抽了下,姜茉抱着書上樓。
重新投入到閱讀中,将滿腦子的混亂擠走才得以入睡。
第二天上午,姜茉跨越大半個城市回到姜家。
姜家所在的别墅區在初落成時聚集了不少北城名貴,随着時間推移,豪宅樓盤跌出,資本市場也在悄然發生變化。
舊鄰搬走,新鄰加入,姜家一直沒動。
在偌大的北城,單論資産,姜家隻是中層,卻是少有的清貴。
姜家祖上是大儒,家境富碩,卻曆代衰敗,到姜茉爺爺那輩開始經商,稍有起色,姜商元這一輩曾扶搖直上,隻是沒幾年光景,又走起下坡路。
姜茉到姜家院外時臨近中午,隔着一段距離,姜商元坐在輪椅上,正由人推着在院子裡曬太陽。
春節仿佛是北城冬與春的分界線,姜茉離開北城時冬雪初歇,春節過後回來,天氣霍然轉暖。
上次見面還是去年秋末,當時姜商元躺在病床上,人雖沒什麼精神,臉上卻是飽滿的。
一個冬天不見,他的手指幹瘦,指甲蒼白沒有光澤,臉頰兩側塌陷進去,白發中偶見幾根黑絲,整個人枯如幹柴,仿佛老了不止十歲。
姜茉眼眶發燙,站在院外沒動。
有幼童在她背後笑着跑過,留下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姜商元回過頭,一眼看到她。
愣了一瞬,蒼白的面頰上窩起一個微笑,姜商元招呼她,“茉茉,快進來。”
一句“爸爸”被她壓在喉嚨裡,酸澀充斥到鼻腔,姜茉輕輕吸了下鼻子,走進去。
姜商元看向她身後,眼底劃過失望,“沒帶行李回來嗎?”
微風徐徐,已帶了三分春意。
姜茉走上前,努力彎起唇角,“今天回來看您。”
不是沒看到姜商元眼底劃過的失望,隻是她知道,姜商元這句話的背後,必定包含了對祁靜雲的某種讓步,她感激姜商元對她的養育之恩,不想再欠下太多,也不可能假裝無事發生地再回到這個家裡。
姜茉讓阿姨去忙别的,自己推上姜商元慢慢轉,問他身體情況,問他在吃些什麼藥,問他去醫院複查時間。
院子裡幾個年輕花農在花園那頭忙碌,有男有女,都是全新面孔。
今天天氣極好,陽光下臘梅樹枝肆意伸展,枝頭叢生的黃色花苞簇簇綻放,姜茉将姜商元推到一棵姿态古雅的臘梅樹下。
春風浮動,暗香盈盈,姜商元仰着頭,望着一枝臘梅,久久後忽地開口:“你媽媽最不喜歡北城的冬天。她說啊,北城的冬天太冷,手腳總也暖不過來。”
姜茉有片刻愣神,接着低下頭。
陷入回憶裡的老人目光悠遠,長久地歎息,那聲音像懷念,像惋惜,又像一切歸于塵土後的平靜,“那一年,她挨了一整冬,我以為她會留下,沒想到冬末時她還是走了。”
望着姜商元佝偻着的脊背,姜茉的心髒像被泡在苦丁茶中,苦、澀、憋悶、委屈一股腦兒地湧上來,小時候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姜商元把她接回來時,一并買下了她和沈雲笙住過的小院,那之後,便再也沒提過沈雲笙。
北城對她來說是新家,新環境,起初那一年,她總是睡不好,她會對姜商元說自己想媽媽,姜商元那時輕輕拍着她的背,給她擦幹眼淚。
有一次她的玩具被姜檬搶走,晚上她抱着沈雲笙的相框睡着,第二天腫着眼睛起床,急急忙忙去上學,放學回到家時,相框被摔到地上,玻璃碎了一地,裡面沈雲笙的照片飄出來,破了一道很長的口子。
祁靜雲說是家裡阿姨打掃時不小心,已經被辭退了,剛出差回來的姜商元看着這一幕,什麼也沒說。
之後,她将有關沈雲笙的一切全部收好藏好,也沒再提過。
那時她以為姜商元有了新的家庭,不提沈雲笙是迫不得已。
現在仔細回憶,姜商元對她是真的好,可就算是私底下,也從來沒有主動問過她們母女以前的生活。
像是那些原本就與他無關。
原本就與他無關。
姜茉眼睫顫了下,心裡陡然發冷。
她看向姜商元,喉嚨酸澀難堪。
她想問他,是不是從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他的女兒。
想問他,為什麼要把她接到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