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果坐在出租車裡,一直沒有說話,回憶着被高玉良接到上海來,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稀松且寡淡,但卻像放電影似的浮現在腦海中,無比清晰。
當車子到達目的地時,眼淚忽地從陳果眼眶中掉出來,然後就是後知後覺的痛。
陳果和高玉良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時間并不長,可血緣這東西總是很奇妙,能讓人與人在無形中長出習慣和羁絆。
高玉良老家是天津的,陳果來不及收拾東西就和一行人到了天津,那行人裡有她過年時匆忙見過一面的大伯,奶奶,姑姑,姑父......
回到天津老家,高玉良的喪事辦了三天,每天都有許多前來吊唁的陌生人,而爸爸新家裡的“親人”,陳果始終都沒有見到一個。
陳果在天津待了一周,有天吃晚飯時,桌上的幾位長輩開始商量她以後上學的事。
陳果一直不說話,但心裡很明白,那家人不要她了。
對此,陳果并沒有感到意外,因為她們本來就不是一家人。
第二天,陳果被姑姑高玉紅領回了家,路上她握着陳果的手,眼眶裡噙着眼淚說:“你奶奶年紀大了,還要照顧你大伯父,實在有心無力,你跟姑姑回家吧,日子雖然不富裕,但絕對不缺你吃穿。”
陳果聽到這話時,忽然想起了姜忱,高玉良和姜芸結婚時,她也跟自己打過類似的保證。
但貌似沒什麼用,都是一句空話而已。
陳果沒有說話,高玉紅隻當她是才失去父親難過不想說話,擡起手揉了揉她頭發,安慰:“都會過去的。”
轉學手續遲遲沒有辦好,陳果沒有上學,但也沒去催高玉紅,因為有幾天晚上出來上洗手間,她聽見高玉紅在因為她上學的事和丈夫争吵。
陳果知道自己的存在給這個家庭造成了負擔,想過換個地方,但隔天一早起床看着陌生的環境,心境突然又變得平靜下來,照常洗漱,吃飯。
她在矛盾中說服自己早點習慣。
高玉紅有兩個女兒,大的讀初中,小的剛上小學。
不想總聽高玉紅和她老公吵架,陳果主動提出接送高玉紅的小女兒上下學,給夫妻倆省點事。
那段時間,陳果十分認真負責地接小的放學,像對待自己的事業一樣,把孩子接到高玉紅和丈夫開的小面館裡後,還順便輔導起功課。
偶爾還會在學校門口給那小孩兒買點辣條,烤腸,棒棒糖一樣的小零食。
小孩子最好哄,漸漸的,開始在高玉紅和她丈夫面前說些喜歡陳果姐姐的話。
高玉紅特别欣慰地看了一眼自己女兒,笑着問:“喜歡陳果姐姐,那就讓陳果姐姐一直住在咱們家好不好?”
小姑娘興奮地拍手,“好啊好啊。”
可能是因為沒有吃閑飯了,高玉紅的丈夫對陳果态度有所轉變,晚上吃飯時,主動問陳果想不想學他撈面的本事。
“學會了,以後咱在市裡開個分店。”
高玉紅瞪了男人一眼,“學什麼撈面!等轉學手續辦好了,果果還要回去讀書的。”
男人沉下臉,不快地說:“你以為教育局是你家開的啊,想轉就轉,現在大學生遍地都是,讀書有什麼用,反正遲早要嫁人的,還不如早點出來賺錢。”
高玉紅把筷子一放,紅着眼指責她男人,“你知不知道我哥就這麼一個女兒,你讓果果去學撈面,你良心下得去嗎?”
男人陰陽怪氣道:“也就你把人家當哥了,人家把你當妹了嗎?人家常年待在上海,跟你走動幾回啊。”
高玉紅眼看就要歇斯底裡,陳果突然問:“姑父,撈面難學嗎?”
高玉紅臉上一愣。
男人也很意外這孩子居然願意,他轉過頭看了陳果一眼,說:“不難,人家沒讀過書的都能學會,對你來說肯定不難。”
陳果說:“那我試試吧。”
高玉紅站起來把陳果拉到店外,不由分說地把她數落了一頓:“你現在正上學呢,不操心讀書的事,學什麼撈面。”
陳果解釋:“現在轉學手續還沒辦好,先學個手藝也好。”
高玉紅怎麼也不肯,給她說了許多上學的好處。
陳果很認真地傾聽完,但還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因為每當她下定決心要好好做某件事時,總會發生這樣那樣的變故。
漸漸的,她就不愛打算了,也不喜歡有目标。
不知道是不是高玉紅晚上又和丈夫說了什麼,男人沒再提讓陳果學撈面的事。
陳果每天也不讓自己閑着,繼續負責接送高玉紅的小女兒上學放學。
她可以沒有人生理想,沒有目标,但她要吃飯。
陳果每晚睡前都會胡思亂想,如果哪天她連吃飯的欲望都沒有了,那她就真正自由了。
時間一晃,陳果在天津住了已有小半月,她适應能力強,慢慢不再去鑽牛角尖思考過于深奧的問題,比如喜不喜歡這樣的生活,這樣的生活的意義是什麼,是否有繼續的必要。
她每天就機械地活着。
呼吸,吃飯,睡覺,一邊絕望一邊等待。
這天照常下午五點半去接孩子,接到時,小姑娘說要吃漢堡,陳果用手機搜了下最近的快餐店,路上交代小姑娘,“半個小時要吃完,不然作業寫不完了。”
小姑娘哭喪着臉,跟陳果抱怨:“可今天周五哎,我不能明天再寫作業嗎。”
陳果愣住,有點後知後覺,一個星期又過去了。
她松了口說:“可以吃一個小時。”
小姑娘圍着陳果歡呼雀躍,“陳果姐姐,你真的太好了,如果你能一直住在我家就好了。”
陳果笑了下,沒有說話。
到了店裡,陳果取完餐,把點的食物放在小姑娘面前。
“吃吧。”
小姑娘拿了個雞腿遞給陳果,“你也吃。”
陳果笑了下,搖搖頭說:“你吃吧,我不愛吃。”
小姑娘一臉不信,“怎麼可能。”
争執間,陳果放在桌邊的手機震了下,以為是高玉紅叫她回家,陳果給小姑娘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快吃,然後拿起手機打開。
看見信息後,她臉上的表情突然凝固。
小姨:【方便見一面嗎?】
陳果盯着這條信息看了有一分鐘,然後才想起來确認真假,她點開姜忱的朋友圈,翻到一個月之前的内容。
是她。
陳果退出來,叫人:【小姨。】
對方立馬回複:【我來天津了,能見你一面嗎?】
陳果看了眼對面吃雞腿吃得不亦樂乎的小姑娘,【現在嗎?】
小姨:【嗯,你在哪裡?我可以去接你。】
陳果平靜多日的心底起了點漣漪,她發了個定位過去。
二十分鐘後,一輛黑色的保姆車停在快餐店門口。
廣場附近人比較多,姜忱沒有下車,車門打開後,她對陳果說:“先上來吧。”
車裡不止姜忱,除了司機還有三個人,神情很嚴肅,一直用打量的眼神盯着陳果,小姑娘吓得躲到陳果身後要回家。
陳果摸下她頭發,“别怕。”
然後直接把她抱起來,坐進了車裡。
車門關上,陳果環視了車裡一圈,問姜忱:“我們去哪兒?”
姜忱一直看着陳果,她沒想到再見面會是這個場景。
陳果懷裡抱了個小女孩,小女孩背着書包,貌似很黏她,胳膊一直勾着陳果脖子,眼神怯怯的。
而陳果瘦了一大圈,看她的眼神平淡如水,沒有埋怨,也沒有喜悅。
姜忱抿下唇,有點無從說起,頓了會兒問:“你吃飯了嗎?”
陳果應了一聲,“嗯。”
小姑娘立馬瞪大眼睛看她,貼在陳果耳邊,小聲說:“你騙人,你剛沒吃。”
聲音不大,可姜忱和陳果挨得很近,輕而易舉聽到,她轉頭對唐婧說:“先找個地方吃飯吧。”
唐婧臉色微變,想要提醒她,先辦正事。
“我知道,先吃飯吧。”姜忱堅持。
唐婧抿抿唇,在附近的酒店裡訂了一個包間,但進去的隻有姜忱一個人。
陳果看眼門口,問:“他們不吃嗎?”
姜忱說:“他們在隔壁。”
陳果點下頭,沒有其他話了,但隔五分鐘會看眼手機。
姜忱察覺到,問她:“怎麼了?還有其他事?”
陳果搖搖頭,說:“沒有。”
坐在旁邊的小姑娘忙提醒:“陳果,媽媽說天黑之前要回家。”
急得連姐姐都沒叫。
姜忱被小姑娘一本正經的語氣逗笑,她看眼陳果,問:“她是?”
陳果轉頭看了眼正皺眉瞪着自己的小孩兒,思考了下,說:“我妹妹。”
“真可愛。”
姜忱笑着哄她說:“天黑之前肯定把你們送回去,現在先吃飯,好不好?”
小姑娘抿下唇,雖不大情願,可到底有點抵抗不住桌上美食的誘惑,就點了下頭,“好,但要快一點。”
姜忱再次被逗笑,她保證道:“好的,一定。”
然後轉頭給陳果夾了塊魚肉,“多吃點,你瘦了不少。”
陳果嘴角動了下,“謝謝小姨。”
姜忱看着她,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低頭沉默了會兒,才問:“你這段時間在做什麼?”
陳果筷子停了下,說:“帶孩子。”
姜忱愣住,餘光下意識地瞟了眼陳果身旁的小姑娘。
陳果把碗裡的魚肉吃完,她猜測姜忱大老遠跑來找她肯定是有事,便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問:“小姨,你是因為我上學的事來的嗎?”
姜忱看着她,“你想回上海繼續讀書嗎?”
陳果沉默了。
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
姜忱皺下眉,覺得很詫異:“你不知道?”
陳果嗯了聲,平靜道:“我爸媽都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好像做什麼都行。”
姜忱心口莫名有些堵,她看着陳果,解釋:“抱歉,我前段時間在國外拍戲,你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沒能幫上忙。”
“沒關系。”陳果問了句:“芸姨和戴奶奶最近怎麼樣?還好嗎?”
姜忱舔下嘴唇,“有件事,你可能誤會了,我們并沒有不要你。”
陳果不甚在意,“沒關系,爸爸不在了,你們沒有這個責任和義務繼續照顧我。”
姜忱發現陳果現在對她們的誤會很深,态度也不對,她沒辦法坐視不理,便開門見山直說:
“剛車上的三個人,一個是我經紀人,另外兩個是律師,我今天過來就是帶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