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内,慧覺禅師和如今擔任寒山寺住持的慧悟禅師弈棋,棋盤上黑白子交錯,像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但仔細一看,卻能發現是白子略占上風。
“師兄,你這幾日怎麼憂心忡忡?到底發生何事?”住持笑着問道。
慧覺禅師與住持師出同門,又是多年至交好友。這些年他們一直往來各處講經,深受當地百姓和達官顯貴的喜歡。若是請了長生牌,也一定會經過他們二人之手。
慧覺禅師轉動手中持珠,目光落在住持身上,“你還不了解我那徒兒?”話裡帶着點無奈,“他幼時孤苦無依,又頗有慧根這才與我結下善緣,這些年我一直将他養在膝下,我門下弟子衆多,卻唯有他是我的法嗣。”
“智仙确實是個聰明的孩子,比同齡人成熟穩重許多,師兄為何憂心?他現在學識淵博,又擔任開化禅寺住持,更是立志要普度衆生,這難道不是好事嗎?”住持面色疑惑。
慧覺禅師輕輕搖頭,“未必就是好事。”
他沒等住持開口,就繼續說道,“我之前與你提到的,改善我們寺内夥食的陸小娘子……”
住持看着慧覺禅師欲言又止的樣子,疑惑詢問,“這和陸小娘子有何幹系?”但住持畢竟是個有經驗之人,很快就明白慧覺禅師的意思,“師兄,你是說智仙這位娘子動了①梵心?”
慧覺禅師看了一眼住持,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抿了抿嘴。
住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師兄,你可能是想多了。這紅塵俗世哪裡能入得了智仙法眼,他這些年為寺裡做的事情你都看在眼裡,你分得清楚孰輕孰重,放心吧。”
覺慧禅師看着住持搖搖頭,“但願是我多慮了。”
“師兄,我且問你一句,那娘子相貌品性如何?”
“生得古靈精怪,模樣也甚是出衆,頗得寺内僧人喜歡,圓音等人更是對她多有褒獎。”
“我說師兄啊,咱們出家人講的是慈悲為懷。陸娘子幫咱們改善夥食,圓音他們誇她幾句也是應該的。寺裡的和尚喜歡他,多半是因為在廚藝好。所以智仙要因為這個動了梵心,那就說不過去了。”
慧覺禅師聽着住持的話,覺得挺有道理的,但心裡還是有點兒不放心。
兩個人下棋下得正歡,天都黑了,智仙和陸郁霧的影子都沒見着。
思及此,慧覺禅師隻覺心中隐隐不安。
“可能是陸娘子路上貪玩兒,耽擱些許時間。”住持看着慧覺禅師說,“你應當相信他。”
慧覺禅師看着住持點點頭,卻又忍不住憂心道,“雖說陸娘子貪玩,可到底是跟在智仙身邊,他一向克己複禮,絕對不會耽誤片刻。”
“我有一俗家弟子,小名三郎,你在寺内還需要些時日,不如明日讓三郎陪着陸娘子去城裡逛逛,這姑蘇城可比滁州繁華多了。”住持看着慧覺禅師提出友好的建議。
知曉住持的注意,慧覺禅師沒有多想地點頭同意。
戌時過半,小沙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住持,慧覺禅師,智仙禅師已經到了,不過……”
小沙彌剩下的話還沒有說完,慧覺禅師就迫不及待地拉開房門。
他跟着小沙彌到了後院,一眼就看見了智仙,看見他懷中的身影,慧覺禅師頓時隻覺五雷轟頂。
他的徒弟怎麼敢?又怎麼能?
“智仙,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你又是出家之人。”
智仙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陸郁霧,輕輕地收緊手臂,說,“師傅,我們來姑蘇的路上遭遇埋伏,落水後郁霧小友為了救我,耗費了全部力氣,如今暈了過去。”
他神色平靜,語氣自然,“等安置好郁霧小友,徒弟自會前去領罰。”
他看了一眼站在身邊不遠處王郎君三人,低聲道,“師傅,王施主一家人因我們船隻被毀,還希望今日能收留他們一宿,也能讓王施主照顧郁霧小友。”
慧覺禅師看了一眼智仙點頭應允。
智仙帶着陸郁霧去了禅房,把她安置好,又叮囑了王郎君他們幾句,才轉身離開。
他行至佛堂時,看見慧覺禅師和住持站在那裡,臉上的表情不太好。他收回思緒,整理尚未幹透的衣服走進去當着佛像的面就跪了下去。
“發生何事?你這衣服都濕透了。”慧覺禅師看着智仙關心道,即便看見那樣一幕,但慧覺禅師始終覺得到底還是他最心疼的小徒弟。
“可能是郁霧小友的仇家找來了。”智仙神色平靜,“她不惜性命救我,徒兒又怎能棄她不顧?”
慧覺禅師眉頭緊蹙,直接問道:“智仙,你是不是動了梵心?”
智仙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佛像。
大廳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金身佛像,他的高度與大廳的穹頂幾乎相融,仿佛是天神降臨的人間的使者。月光透過彩繪玻璃窗,灑在佛像上,佛像的雙眸深邃而明亮,宛如兩顆璀璨的星辰,洞察着世間萬物的喜怒哀樂。
檀香袅袅,從香爐中升起,彌漫在大廳的每一個角落,在佛像的背後,錦綸緩緩轉動,發出悠揚的梵音。
收回思緒,他堅定地搖搖頭,“師傅,徒兒不曾動心,徒兒做事隻求無愧于心。”
慧覺禅師松了一口氣,輕輕拍了他的頭,“好,為師相信你。你是為師的發絲,以後必定會有所成,莫要因為這些事有損梵行。”
智仙雙手合十,轉動手中持珠,“師傅教誨,徒兒銘感五内。”
他閉上眼睛,開始專注念誦經文,聲音低沉而有力。
佛堂靜悄悄的,隻有智仙的誦經聲在空氣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