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杉辭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卻蓦地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沒事,我自己倒即可,你喝吧。”楚杉辭婉言拒絕。
素然有些驚訝,他擡眸細細看着眼前這個裝扮成男子模樣的姑娘,唇紅齒白,眼眸清澈。
楚杉辭眉頭微微上揚,輕敲手指,含笑道:“你不必緊張,我喚你來,也并非想要對你如何。剛才你的琴聲雖似平野春山般悠然,可我卻覺得有幾分感傷。”
素然瞳孔微震,他垂頭道:“奴侍奉公子,自是歡喜。”
楚杉辭見他慌忙認錯,有些茫然:“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素然擡眼,見楚杉辭神色認真,并不似在說假話:“公子,我本是楚國人,隻是因為思念故國心切,便一時有些悲傷。”
楚杉辭一聽,便問道:“楚國何地?”
“奴是楚國金陵人,後家中遭難,淪落到此。”素然低眉答道。
楚杉辭扶起他,神色溫和了許多:“我也是楚國金陵人。在異國他鄉能見到同鄉人,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素然見此,緊張的身體松弛了些許:“奴鬥膽一問,公子也想故國嗎?”
“以前想,但現在不想了。既來之則安之。”楚杉辭淡淡道。她忽然見素然的手臂上有幾道傷痕,皺眉問道:“你們這兒侍奉不好便會挨打嗎?”
素然忙以袖掩蓋住傷痕,不置可否。楚杉辭見他雖淪落風塵,但是卻舉止得體有度,且出身金陵、家中蒙難,按照戲中的典型橋段,素然可能是一名中道家落的貴公子。
楚杉辭眼眸流轉,便看見了挂于壁上的《寒江獨釣圖》,便試探着問道:“素然可通詞韻?”見其猶豫,楚杉辭給他倒了杯酒,溫聲說道:“無妨,你若願意便答,若不願意便陪我稍坐會兒吧。”
素然手持着酒杯,泠泠聲裡吐出:“蓑衣不蔽風霜骨,釣竿難量世間愁。”
楚杉辭正抿茶,聞言一滞,眼眸裡閃過分明的驚豔之色:“好一個難量世間愁。你才華至此,怎的淪落至此?”
素然凄然一笑,他旋即收斂了眼中的傷感:“公子,詩書救不了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楚杉辭看着他,莫名卻想起昨晚的自己,以色侍人,誰都不願意做。可是以容色活于世,卻也的确是活下去的下下招。
“我從前對風月場買笑事不屑一顧。可是最近卻發現,人身在其中,萬般不由己。有些東西,也的确是自己所不能選擇的。”她似心有同感,端起酒杯與他一碰,便一飲而盡。
她從前很少飲酒,如今溫熱酒水猛然下肚,便嗆得連連咳嗽起來。素然輕輕拍着她的背。
魏景春正攬着小倌聽曲,聽聞聲響,她朝楚杉辭這邊看去:“妹妹怎如此着急?慢點喝,不急。”
楚杉辭臉因嗆酒而微微發紅,她聞言有些窘,便隻是一笑,複又舉起酒杯喝了一杯。她與素然又喝了幾杯。
“素然,你之前叫什麼名字?”她趁着酒意,懶懶擡起眼皮,問道。
素然雖也飲了幾杯,此刻神色卻仍舊清明:“關康靈。”
楚杉辭本來神色有幾分醉意,如今卻微微清醒過來。原是金陵曾經五大望族之一關氏,隻是關氏為何敗落,她卻記不清了。
“我若将你贖身,你可願意?”
關康靈定定看着楚杉辭一眼,神情中閃過一抹喜色。随即那眼眸中的光亮卻暗淡下來,他将發中的珍珠摘下,扔入爐中:“之前有好幾人這麼說,但贖金過高,最後卻也都是不了了之,”爐中爆出噼啪聲響,她盯着化為黑炭的珍珠輕聲又說,“公子可知,我們這種人連哭都要講究姿态--落淚太快顯輕浮,太遲又嫌做作。”
楚杉辭唇角微揚,露出一抹淺笑:“你别擔心,我與其他人不一樣。我雖身在晉國動彈不得,但送一個人回楚卻是可以的。”
“公子恩情,素然沒齒難忘。”
楚杉辭靜靜看着關康靈,雖不知他是否認出自己便是楚國公主,但是他的一舉一動實際上都是盤量着借她之力逃出牢籠,其中雖有假意,卻也摻雜着真心。
楚杉辭卻不願于其中計較,反正她的錢财閑置,如今也有個用武之地。
“無妨,你先起身吧。”
她忽然想到,自己匆匆出宮,身上除玉佩之外,沒帶什麼金銀細軟。
“楚杉辭,你是菩薩轉世嗎?今日逛個園子,就要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贖身?”魏景春聽楚杉辭說完其中首尾,不解說道。
楚杉辭揮手示意她身旁之人退下,便說道:“我不是菩薩,可是景春。我總想着如果我有幾分苦難而無力自救,能救一個和我相似之人,也是極好的。”
魏景春眼神微沉:“你堂堂公主,又何必自輕自賤,以此人做比?”
楚杉辭卻不欲再說,魏景春雖無法理解,卻還是命人将管事的喚來,把贖身錢物給了他。那人得了錢物,臉上歡喜,便欲帶關康靈出去。
“且慢,我帶他走。”楚杉辭起身,冷冷說道。
魏景春拉着她的袖子低聲說道:“你悠着點啊,公主府可放不了。送完就回來。”楚杉辭朝她一笑,點點頭便出去了。
魏景春手托着腮,臉上浮現起饒有興緻的神情,這個楚國公主看似冷靜,其實做起事來卻是極其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