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想見他,尤清音定然使命必達,“阿姐是想看看他,還是想與他說上一句話?”
俞思緩緩擡眼,看着尤清音,眼中滿是期盼。
無需多言,尤清音也知道阿姐心中所想。隻是前些日子,她已經推着阿姐去過一次月華門,用過出來散心的借口讓阿姐和衛勉相見過一次了。
她有些犯難,同樣的借口,短時間内也是不好用兩次的。何況衛勉那樣聰明的人,若是看出什麼,往後再想讓阿姐與他見面,就很是艱難了。
尤清音低下頭,兩隻眼睛滴溜溜轉,腦内瘋狂尋摸着好的借口:今日這時機倒是很好,藍蕊剛受過傷,這會兒定是躲在房中抹藥,哪都不敢去,倒為自己省了事兒,不必再花心思想借口去堵她的嘴。
可是如何能讓阿姐與衛勉偶遇,還能順理成章合乎情理的說上話呢?
尤清音把頭埋得更深,不想讓阿姐看到自己為難的神情。
她仔細衡量計算着:衛勉領兵巡邏,每日午時前會從橫街經過,過西橫門月華門兩道宮門後,再由月華門返回,從橫街往東宮方向去。
阿姐名為養病,實則禁閉,至遠隻能行到月華門外,不能過西橫門。若想要阿姐與衛勉說話,便隻能在月華門與西橫門之間......
當龍武軍行近月華門與西衡門之間時,自己若是制造些動靜,引得衛勉上前來看......
“很難吧。”
尤清音正在思索,卻聽阿姐的聲音虛虛傳來,“罷了吧。”
尤清音趕忙搖頭解釋:“不是不是,我隻是在想,怎麼能讓阿姐與他多說兩句話。不難不難,我這就帶阿姐去。”
俞思很乖,任由尤清音将她扶起來,替她穿好外衫。現下雖已是和煦春日,尤清卻還是不放心地給她加了件薄絨披風,穿戴好後又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一遍,這才滿意地扶她下床。
姐妹倆一高一矮,從外形上很容易分辨出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可這會兒尤清音扶着尤思,小心妥帖的照顧她,倒像是姐姐一般。
俞思的輪椅上被尤清音細心鋪了一層軟墊,若是天冷,還會再加一層絨毯。俞思被她扶着坐下去,忽然笑了:“從前倒是不曾想過,有朝一日竟會讓阿音來照顧我。”
尤清音聽她這話,得意地笑起來:“如何?小時候阿姐替我挨的那些打,總不算是白挨吧。”
想起幼時趣事苦中帶樂,姐妹倆四目相對,忍不住齊齊發笑。
其實自從來到行雲閣,俞思的笑便一日比一日少。她常常沉默,也不愛出門,隻在窗戶後面看看院中風景,木偶一般過了一日又一日。藍蕊不在的時候,她也會同尤清音說說話,隻可惜最為簡單的對話,對她這樣的病人來說,也是非常吃力的。
尤清音不敢說,藍蕊不稀得管,可俞思自己心裡清楚,她這身子是不成了。
其實早就不成了,不過是放不下自己這個小表妹,才一直咬牙堅持着。
輪椅搖搖晃晃推起來,俞思垂眸,想起小表妹尤清音來到自己家中時,不過七歲。才那樣小的一個人,就經曆了父母驟然離世,大大的眼睛哭成紅紅的兔子眼睛,抽抽搭搭來求舅舅舅母收留。
父親最要臉面,自然不能将親外甥女趕出去。隻是寄人籬下,總是困難。俞思記得,父母和弟弟待這個小表妹很是冷漠,不止冷漠,甚至厭惡......
俞思大她五歲,是家中嫡女,卻也是最不受寵的孩子。她下面有個弟弟,那才是父母的心頭肉。父母對她的培養,也不過是指着她将來有望嫁入高門,為弟弟謀一份前程。
俞思很難,卻遇到了比她更艱的尤清音。宅子裡,她們不可避免的親近起來。她是姐姐,總願意護着這個小妹妹。久而久之,護着尤清音這種事,已經成了她的本分。
後來,俞思終于在采選中出頭,入宮做了美人,還懷上龍嗣。她本以為,往後的日子總算有了盼頭,于是她日夜小心腹中孩子,夜裡都不敢熟睡。人人都以為她是謹慎龍嗣,隻有她自己清楚,她小心保護的不隻是孩子,更是自己與阿音往後的命運。
可是後宮艱難,遠比她所想更甚......
一朝跌落,聖上厭棄,這輩子便再無回轉的可能。滿溢的期盼與歡喜驟然落空,俞思緊繃十餘年的人生,終于崩塌。
如今這樣活下去,真的好難,好痛。可她若是撒手而去,阿音怎麼辦?一個孩子,如何能在吃人的宮闱中活下去......
她撐着不能死,于是拼命給自己找念想。還好,她遇到了衛勉,那個鮮活勇敢,好似一道刀光般銳利堅韌的龍武軍司戈,衛勉。
于如今的俞思來說,那是一道光。
仿佛窺見那道光,讓那道光撒下丁點在身上時,也能讓她沾染些活人氣息。于是她喜歡看見衛勉,也喜歡同他說話,隻可惜身份所限,這一切很不容易。
思慮間,尤清音已将輪椅推出偏殿,停在門外。周遭靜悄悄的,俞思垂眸問道:“不去同藍蕊說一聲嗎?”
尤清音在她身後,反正看不見,便也不掩飾面上心虛,扯謊道:“剛才我在小廚房遇到藍蕊姐姐,她說要去休息會兒。”
除卻灑掃漿洗,行雲閣中事務的确不多,藍蕊偷懶也是常有的事。尤清音說話時語氣很是坦蕩,隻是聽着阿姐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問自己:“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