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音順着梯子慢慢往下爬,蹦蹦跳跳到藍蕊跟前:“還是姐姐待我好,怕我去掖庭吃苦。”
尤清音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藍蕊沒工夫和她貧嘴:“娘子醒了,在屋裡等你呢,還不快去。”
一聽這話,尤清音臉上也顧不得笑了,拔腿就往屋裡跑。
春日漸盛,分明一日更比一日暖,可是俞思的身子,卻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那場春雨過後,她已多日卧床不曾落地。尤清音照例一日三餐伺候她飯食湯藥,每晚用熱水仔仔細細給她擦身子。
每晚擦身子的時候,尤清音都很害怕。她端來的水越來越熱,甚至已經滾燙,可是阿姐毫無感覺,每回都說水涼,都說太冷。
卧房燭燈如舌,尤清音的手捏着帕子,十根手指都被燙紅,但她一個字都沒問,隻笑着答應道:“好,那明日我再少放些涼水。”
心裡越怕,面上越要笑呵呵的,更要在藍蕊面前擺出一副無事的樣子。尤清音快步跑進屋裡,見阿姐躺在床上,一雙眼睛半睜着看自己,心裡的恐懼湧上來,兩腿有些發軟。
“阿姐可有哪裡不适?”
尤清音跪在床前握她的手,凸起的骨節頂着她的掌心肉,她不肯松手,固執地把手握緊,“是不是我在外面和藍蕊說話,吵到阿姐了?”
俞思搖頭,隻看着她。
“那是風太大了?要關上窗嗎?”
“那是口渴?我去打壺熱水來。”
“睡不着嗎?那我陪在阿姐旁邊,陪着阿姐睡好嗎?”
“阿姐是、是想起來?”
尤清音一連問了好多句,卻見阿姐都是搖頭,一雙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她心裡發慌,握着阿姐的手已經開始發顫,心裡像被巨石堵住,整個人都快要不能呼吸。
還想問什麼,卻張不開嘴,隻怕一張嘴就會哭起來,怕自己如此隻會吓到阿姐。
“阿音......”
俞思的聲音隻剩氣聲,尤清音立刻貼耳去聽,“我想、我想就這樣,看看你......”
大顆大顆眼淚落下來,滴在俞思臉上,濕了她半張面容。尤清音慌亂拿衣袖去擦,又怕用力弄疼了阿姐,手忙腳亂擦幹淨,才跪直身子道:“好,我就在這裡讓阿姐看。”
俞思眼皮又擡了擡,視線往她臉上湊,“笑笑......”
尤清音咧開嘴,咬緊牙根笑起來。
俞思病重,去後院挖花草的事兒就被尤清音擱置了,院裡那樹海棠隻有些零散花朵開着,舉目更顯蕭條。
春日無花,暖陽之下也覺清冷。行雲閣這般冷寂,外頭春日宴将至。
十日不到,清思殿内外,春日宴的布置就已近完備。
這是開春的第一場宮宴,又逢邵美人有孕,陛下大喜,因而太常寺和光祿寺都格外重視,兩位寺卿親自盯着,從布置、禮樂、進程再到飲食,都紮紮實實盡了心,甚至還把春日宴打馬球的毬場裡裡外外翻新了一遍,稍顯陳舊的器具都一一更換,半點不敢含糊。
從隆冬到仲春,其實宮中許久不曾這樣熱鬧過。冬日嚴寒時,陛下居于湯泉行宮,開春才回來。恰逢今年是三年一選之期,立春禮聘時,陛下一眼看中十五歲的邵妤妤,因着年紀小,家世普通,便隻封了個美人。
春日宴前一日,俞思午飯過後便昏昏沉睡下,尤清音無事,在屋裡看着阿姐又老想哭,就在院裡一邊瞧着藍蕊洗衣裳,一邊同她閑聊。
藍蕊傷了些日子,也很少出門,憋得發慌也隻好同尤清音說說話。東拉西扯的,不知怎麼就講到這邵美人身上,尤清音聽她講邵美人如何受封如何受寵,越聽越覺得與阿姐當初如出一轍,後背發涼,臉上笑容也越來越僵。
藍蕊背對着她,不知她這會兒是個什麼表情,一面狠狠搓衣服,一面怨歎道:“同樣爹生娘養的,同樣是活在天老爺眼皮子下,這人與人的命,咋就相差這麼多呢?”
話說出口又後悔,扭頭警告尤清音:“你可别出去亂說話。”
尤清音點點頭,頭一回看向藍蕊的眼神有些發木,“藍蕊姐姐,你多大年紀了?”